三
月考实在没有什么者的记叙的。我的作为一成不变地在第一考场第一桌。我后面坐着宁真,她从来不搭理我。在考完第一科等待下一科的缝隙,别的同学都攒在一起又说又笑,我是被热闹推来搡去的泡沫。只有若来找我,她拉着我的手,眼睛黑如丝绒一般:“黛儿,我在第三考场,你高兴吗?黛儿。我太高兴了,考试的时候,想到你和我隔一个考场,感觉真好。”我真不喜欢被人家这么依赖,只有冲她淡淡一笑。我月考依然第一。这也算不上什么喜悦,然而,不知道它为什么红颜薄命——天生丽质的她初成长,一个霹雳般的消息便迅速迎头打来,她顿时夭折了。我木然的看着田老师的嘴:她说保送考试取消了,保送考试真的取消了?那么,我必须参加中考了?那么,我体育必须达标了?
达标?“标”是个什么东西?我伸长胳膊够不到。
铅球,体育老师长期以来,一直嚣张的站在两米之内命令我向他投掷;800米,他们称我为“胜似闲庭信步”;至于跳远还不如直接趴在沙坑里远。
若拉着我的手愁眉不展,璐子的话倒像被恐龙拱起的地面般惊心动魄的裸露:“你体育不好还不是老师们惯的。要是有把菜刀在后面追你,我不信你还能闲庭信步!”
如今,中考的体育达标测试就是一把菜刀,我不得不拼命朝前跑。中考是一裘华美的袍,上面爬着体育测试的跳蚤,我要穿起这件袍,只得灭了跳蚤。
家里是买不起铅球的,爸爸便找了一块5斤多沉的大石头,让我每天早上在家门口前的荒地上练习投掷。初春的天气依然呵气成雾。
路上,行人骇异的目光随着我的脚步,有好心人问我是不是自行车坏了才推着它跑。我的耳朵冻得生硬,身上却一阵阵发烫,嗓子眼哽得像吞了一堵墙,最怕的是遇上宁真,她和她的伙伴谈笑着从我身边飞驰过去,她的声音如同新铰开的银子般润润的亮,我弄不清她具体说什么,但我听见“陈樱黛”三字碎片般在其间飞闪。
Dankey一边“copy”我的作业一边感叹:“陈樱黛,你居然一直跑到了学校,你不累呀?”
我冲Dankey浅浅笑了笑。这是我看见若径直走过来,她的声音如同汪在水里一样:“黛儿,你跟我出去走走。”
若一路上一直沉默。
走在宣传栏旁边,她忽然回过身来,直盯到我眼睛里去:“黛儿,你的那个笔友到底是谁?”我不经意地扫视了一下橱窗里那个陈樱黛,她淹没在一片红光中,死眉塌眼。我淡淡接了一句:“怎么了?”
若忽然不能忍耐地喊了起来:“你怎么跟那种人通信啊?他怎么可能是你陈樱黛的笔友?你……”我倏地回头,若的小脸上泪痕点点。我皱皱眉,尽量把声音放得一马平川:“你看我的信了?”若抽搐地从衣兜里扯出一封皱巴巴的信,劈面摔到我手上:“你的,给!”
“你?”血一下冲上脑门,我尖锐的声音顿时荡出了理智的玻璃杯,“你想干什么?你干嘛拆我的信?你这是犯法!”“那你告我呀!”若抽抽噎噎的声音大了起来,像是被风刮弯了的柳树,“你自己跟那种人来往还说我?笔友?你骗谁?他那种人,可能吗?你怎么可以这样……”树折了,若嘤嘤地哭。
“我怎样?我愿意!你凭什么干涉我?”我说话的语调大概过高了,好些同学三三两两聚向这边,窃窃私语犹如土灰色的残破蛛网般在风中絮絮招摇。我不想被众人的言语钉在靶上,转身往回走,若却上来拦住我:“黛儿,我不准你再跟他来往,他是什么?渣滓!你是上帝的宠儿啊……”
宠儿,上帝的宠儿……霎时间,周围水草般影影绰绰的嘲笑声已一兜一兜网了上来:“我涨红了脸,猛地把若一推:“走开呀!烦人!”
若一个趔趄,吃惊地瞪大眼睛望着我:当时我的确气坏了,在四处蓬起的如绿蚊香烟雾般的窃笑声中,手指一忽热一忽凉,如昏黄的白炽灯丝样轻轻颤抖。若的喉中忽然“呜”了一声,她“哇”地一声号啕大哭。
我没理会她。
陈樱黛会是上帝的宠儿?难怪人家这么嘲笑我,这是天真的若残忍的为我打造的枷锁,大概全世界也只有她这么认为了。我的“体育低能”怎么会给我人生履历写上“挑战”的按语,它分分明明是我面目狰狞的升学障碍。我讨厌“苦难是财富”那一系列峨冠长跑的话,我不是上帝的宠儿。
我和若一直没有说话。天气渐渐转暖,我的生活方式却没有改变:石头依然喘着气落在离我不太远的地方;笨重的防寒服脱掉后的确跑得快了些;跳远倒是多少有点规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