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北大自主招生作文范例今年是北大中文系林庚教授诞辰100周年,有人评价林庚"建安风骨,盛唐气象,少年精神,布衣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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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林庚先生的《唐诗综论》堪称真正的文学研究.在《唐诗综论》的一系列文章中,我们看到鉴赏不仅不是可有可无的点缀,它还是文学及文学研究的基础、本身和目的.而“鉴赏力”正是文学研究中不可或缺的能力.

    与一般的鉴赏文章不同的是,林庚先生的文章不是就事论事,而是有开阔的视野,有比较的眼光.林庚先生的文章能抓住对象的本质,而不是出于一般的泛泛而论.但林庚先生的文章又从不对对象作硬性的概念的规定,他对很多问题的解决都是从比较中确定对象的范围.应该说这是一种超出了理性限制的研究方法.而这一切,正是中国古代的文学批评方法所独具的特点之一.

    在《唐诗综论》中,最享盛名的是《盛唐气象》一文.该文主题明朗,慢慢看下去,盛唐气象这个不可捉摸的对象渐渐地清楚了:盛唐气象不同于建安风骨是因为“它还有丰实的肌肉,而丰实的肌肉也就更为有力的说明了这个‘骨’.” 盛唐气象不可捉摸,是因为“它丰富到只能用一片气象来说明”,“它乃是建安风骨更丰富的展开”.而汉魏“气象混沌”是“不假悟也”.盛唐则是认识到捕逐而且答于深入浅出的造诣,所以是‘透彻之悟’.汉魏既然还没有致力于捕逐形象,所以形象是淳朴的,又是完整的,因此‘难以句摘’;如同还没有开采的矿山,这也就是‘气象混沌’.而盛唐则由于致力捕逐而获得最直接鲜明的形象,它好像是已经展开的真金美玉的矿藏,美不胜收的放出异样的光彩,这就不能说是混沌,只能说是浑厚了.” 这样盛唐气象就在与建安风骨和汉魏古诗的比较中确立了自己的特征.

    读到这里,不能不感叹林先生的文字功底和写作技巧.严羽《沧浪诗话·诗辨》说:“唐人与本朝人诗,未论工拙,直是气象不同.”还说:“悟有浅深,有分限,有透彻之悟,有但得一知半解之悟.汉、魏尚矣,不假悟也;谢灵运至盛唐诸公,透彻之悟也.” “唐人尚意兴而理在其中;汉魏之诗,词理意兴,无迹可求.”“汉魏古诗,气象混沌,难以句摘.晋以还方有佳句.”应该说林先生的文章继承了严羽的基本观点,但林先生用“形象”把严羽的这些散落的词语凝结成一个整体,又用了采矿这个比喻,用“浑厚”与“混沌”相对,就更突出了唐诗的特点,也强调了唐诗超越汉魏古诗的艺术地位.

    读到这儿,不由得想起当今的主流鉴赏理论:“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也就是鉴赏“趣味无高下论”.当然我们如果花一番功夫,也许会发现“萝卜论”的理论根源要追溯到接受理论或福科.不管怎么样,当今就是一个众声喧哗的时代.任何人都敢说自己的作品是最好的,任何人都敢认为自己的趣味不比别人差.好作品与坏作品的界限模糊了,评论家也变了,他不再关心作品的好坏,不再热中于编排作家的座次.这是一个审美相对主义的时代.

    在这样一个时代,说一个作品比另一个作品好是要冒闲言碎语的风险的.某些读者会问:“为什么说XX的作品不好?我就喜欢!你有你的看法,我有我的眼光嘛!”

    其实,作品有高下,是鉴赏存在的基本前提.一个人的审美感觉越敏锐,他区分的作品高下就越细微.林语堂曾经说过,他只看极上流书和极下流书,因为中流剽上窃下,最无足观.鲁迅对此有一个极为精辟的评价:这透彻地表明了其人的毫无自信. 确实,林语堂否定中流,只不过用相对主义为自己的低下趣味辩护,他又标榜极上流,也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信而已.

    那些以作品及接受者的差别为趣味无高下辩护的说法是似是而非的.我们过分强调接受主体的独特性,而忽略了杰出作品的超越性.其实,在阅读作品的时候,个体的独特性是微不足道的.一个作品经历了千百年的时间的磨练而流传至今,它本身就说明了它的超越性.作为一个读者,在阅读作品的时候,不应该斤斤于为自己的独特辩护,而应该忘掉自我,反思自己为什么不能接受经历了时间洗礼的经典作品.文学作品有高下之分,有雅俗之别,如何辨别高下雅俗,正是文学批评与研究的出发点和基本任务.

    林庚先生在文章中对“盛唐气象”作了精彩的说明.如果文章到此为止,那么我们说这篇文章已有风骨.不过文章中“盛唐气象的艺术特征”一节,却是本文的真正的点睛之笔,因为它使该文达到了如“盛唐气象”一般的气象.尽管其中也用了“浪漫主义”、“人民”之类当时流行的话语,但文内的主旨却完全超越了这些概念.在这一节中,林庚先生采取了古代诗文评点的形式.请看:

    李白《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庐山秀出南斗傍,屏风九叠云锦张……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林评:“一种青春的旋律,无限的展望,就是盛唐诗普遍的特征.”李白《横江词》:“人道横江好,侬道横江恶.一风三日吹倒山,白浪高于瓦官阁.”林评:“在风浪的险恶中,却写出了如此壮观的局面,这与《蜀道难》的惊心动魄,乃同为时代雄伟的歌声.而这一首民歌似的短诗,它究竟说‘横江恶’还是在更深入的礼赞‘横江好’呢?这就是现实生活中丰富的歌唱.在现实生活中矛盾是不可能没有的,然而那压倒一切的辉煌的形象,它说明了一个经得起风浪的时代性格的成长.”

    最为精彩的当属对李白《将进酒》的点评:“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何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林庚先生分析说,如果单看了字面,那么“白发三千丈”,“同销万古愁”仅仅说愁之多,愁之长了,感情岂不过于沉重?可其中形象的充沛饱满,才是真正的盛唐气象的造诣.如果和李后主的《虞美人》相比较:“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这个形象就决不是盛唐气象了,而是一副可怜相.那么是不是一定要用“长江”“黄河”才能构成盛唐气象呢?王昌龄的《芙蓉楼送辛渐》又如何?“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林庚先生说:“盛唐气象是饱满的,蓬勃的,正因其在生活的每个角落都是充沛的,它夸大到‘白发三千丈’不觉得夸大,细小到‘一片冰心在玉壶’不觉细小.正如一朵小小的蒲公英,也耀眼的说明了整个春天的世界.”

    显然林先生的评点和流行的“鉴赏辞典”的赏析文章写法不太一样.我们从这里可以明白古人采用简洁的评点方式的原由.对作品的赏析,尤其要注意一点不要喧宾夺主,赏析文字不要凌驾于作品之上.所谓的“鉴赏”,我们的目的是引导别人进入作品的境界,而不是赏析人驰骋才华的时候.这有点像打篮球的时候的上蓝,球到筐前,轻轻一送即可,因为球本身就有速度,再用力,就过分了.

    《盛唐气象》一向被称为林先生的代表作,所谓“少年精神,盛唐气象”.在我看来,《说木叶》一文所具有的典范性的意义比《盛唐气象》更为明显.如果说《盛唐气象》还主要是对前人所提出的命题积薪式的发挥,那么《说木叶》一文则更具独创的意味.其语言之生动优美,其分析之精当微妙,尤其是其中体现的作者的审美感觉之敏锐,到了令人叹为观止的地步.

    杜甫名作《登高》:“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回.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其中“无边落木萧萧下”,相信每一个人读到这句诗都会有类似的感觉:“落木”,太奇怪了,一查注释,则落木又是落叶的意思.于是我们便轻松放过去了,以为这是一个训诂的问题.这样的例子在古诗里实在太多了.

    可林庚先生却在《说木叶》一文中发现,古代诗歌中经常用“木叶”,却很少用“树叶”.“洞庭波兮木叶下”(屈原《九歌》)“九月寒砧催木叶”(沈佺期《古意》)……而且“木”都与秋天有关联.“秋月照层岭,寒风扫高木”(吴均《答柳恽》)用高树不行吗?可以,“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曹植《野田黄雀行》)然则“高树”饱满,“高木”则空阔.

    原来木叶与树叶在概念上虽无差别,但在诗歌语言中差别就非常之大.“木”的潜在形象正是“木头、木料、木板”,它与“叶”相排斥,于是木叶正暗示落叶.而树,本身具有繁茂的枝叶,具有密密层层浓荫的联想.因此随之有了更多的暗示.木在触觉上是干燥的而不是湿润的,颜色可能是黄的,而树,颜色是绿色,触觉上是湿润的.于是“木叶”是属于风的而不是属于雨的,属于爽朗的晴空而不属于沉沉的阴天.“至于落木呢?则比‘木叶’还要显得空阔,它连‘叶’这一字所保留的一点绵密之意也洗净了:

    落木千山天远大

    充分说明了这个空阔;这是到了要斩断柔情的时候了.”

    最后,林先生感叹说,“‘木叶’之与‘树叶’不过是一字之差,‘木’与‘树’在概念上原是相去无几的,然而到艺术形象的领域,这里的差别就几乎是一字千金.”

    当我们看林庚先生《说木叶》一文时,也正有同样的感觉.我们读林庚先生的《说木叶》也觉得几乎是一字千金.

    关于树与木的区别,乃是一个天才的发现.我不知道古人写诗时是否意识到这个区别,不过我相信,即使起古人于底下,与他讲一讲树与木的区别,他也会由衷地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