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李东阳
予年二十九,有脾病焉.其证能食而不能化,因节不多食.渐节渐寡,几至废食.气渐薾,形日就惫,医谓为瘵也,以药补之;病益甚,则补益峻.岁且尽,乃相谓曰:“吾计且穷矣.若春木旺,则脾土必重伤.”先君子忧之.
会有老医孙景祥氏来视,曰:“及春而解.”予怪问之,孙曰:“病在心火,故得木而解.彼谓脾病者,不揣其本故也.子无乃有忧郁之心乎?”予爽然曰:“嘻,是也.”盖是时予屡有妻及弟之丧,悲怆交集,积岁而病,累月而惫,非唯医不能识,而予亦忘之矣.于是括旧药尽焚之,悉听其所为.三日而一药,药不过四五剂,及春而果差.
因叹曰:医不能识病,而欲拯人之危,难矣哉!又叹曰:世之徇名遗实,以躯命托之庸人之手者,亦岂少哉!乡不此医之值,而徒托诸所谓命医,不当补而补,至于惫而莫之悟也.因录以自戒.
——选自岳麓书社排印本《李东阳集》
我二十九岁时,脾有毛病.症状是能吃而不能消化,因此就节制饮食,后来越节越少,几乎将废食了.精神日渐衰颓,形状也日益显得憔悴.医生说“这可是痨病呢”,便用补药来补.病越发利害,补就越发加重.快到年终,医生说:“我的办法也想尽了,如果来年春木旺,那末,脾土必受重伤.”父亲为此很耽心.
这时恰有老医生孙景祥先生来看病,说:“到了春天就没事.”我感到奇怪便问他,他说:“病在心火,所以得木而消失.那个医生当作脾病来医,这就没有摸到它的根.您莫非有什么悲伤的心事么?”我恍然说:“哟!对啦.”因为我这时连续碰上妻和弟的丧亡,悲怆交集,积年累月,因病而疲.非但那个医生不理解,连我自己也忽略了.随即收集所有的旧药全烧掉,全都听从孙医生的诊治,三天服一剂药,不过四五剂,到春天病果然好了.
我因此很有感慨:医生不识病理,要想解救人的危急,难得很哪!又叹道:世上那些从名忘实,将性命寄托在庸人手中的人难道还少么?当初如果不遇到那位老医生,只托之于所谓名医,不当补而补,直到精疲力尽还是不明白啊!因此就写下来警戒自己.
(金性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