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车也真是可爱,拉过了半年来的,仿佛处处都有了知觉与感情,祥子的一扭腰,一蹲腿,或一直脊背,它都就马上应合着,给祥子以最顺心的帮助,他与它之间没有一点隔膜别扭的地方.赶到遇上地平人少的地方,祥子可以用一只手拢着把,微微轻响的皮轮象阵利飕的小风似的催着他跑,飞快而平稳.拉到了地点,祥子的衣裤都拧得出汗来,哗哗的,象刚从水盆里捞出来的.他感到疲乏,可是很痛快的,值得骄傲的,一种疲乏,如同骑着名马跑了几十里那样.
他没有什么模样,使他可爱的是脸上的精神.头不很大,圆眼,肉鼻子,两条眉很短很粗,头上永远剃得发亮.腮上没有多余的肉,脖子可是几乎与头一边儿(注:一边儿,即同样的.)粗;脸上永远红扑扑的.
弓子软得颤悠颤悠的,连车把都微微的动弹;车箱是那么亮,垫子是那么白,喇叭是那么响.
体面的,要强的,好梦想的,利己的,个人的,健壮的,伟大的,祥子,不知陪着人家送了多少回殡;不知道何时何地会埋起他自己来,埋起这堕落的,自私的,不幸的,社会病胎里的产儿,个人主义的末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