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金锁记》:年轻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老年人回忆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欢愉的.比眼前的大,圆,白.然而隔着三十年的辛苦路望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带点凄凉.酸梅汤沿着桌子一滴一滴朝下滴,像迟迟的夜漏——一滴,一滴……一更,二更……一年,一百年.真长,这寂寂的一刹那.七巧扶着头站着,倏地掉转身来上楼去,提着裙子,性急慌忙,跌跌绊绊,不住地撞到那阴暗的绿粉墙上,佛青袄子上沾了大块的淡色的灰.她要在楼上的窗户里再看他一眼.无论如何,她从前爱过他.她的爱给了她无穷的痛苦.单只这一点,就使他值得留恋.多少回了,为了要按捺她自己,她迸得全身的筋骨与牙根都酸楚了.今天完全是她的错.他不是个好人,她又不是不知道.她要他,就得装糊涂,就得容忍他的坏.她为什么要戳穿他?人生在世,还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归根究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她顺着椅子溜下去,蹲在地上,脸枕着袖子,听不见她哭,只看见发髻上插的风凉针,针头上的一粒钻石的光,闪闪掣动着.发髻的心子里扎着一小截粉红丝线,反映在金刚钻微红的光焰里.她的背影一挫一挫,俯伏了下去.她不像在哭,简直像在翻肠搅胃地呕吐.
张爱玲《红玫瑰与白玫瑰》一个男人的一辈子都有这样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了,红的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而白的还是“窗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成了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