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 路 上(抒情长诗)
——兼寄父亲的亡灵
雪,正搅天搅地地下着,
我独自一人,
正奔走在父亲生前奔走过的路上.
父亲啊,
儿今天看到了雪,不由自主的就想起了你:
想起了你的贫苦的一生,
想起了你的雪地里的一丈见方的草盖的坟墓,
想起了你的皱纹,和皱纹里被汗水浸泡得有点发白的肌肉,
想起了你骄阳下大口大口咽水时的甘甜样子,
想起了你的粗糙的、冬天里总是裂着口子的劳动的手,
想起了那些大清早儿,你跟严霜强烈对话的那些咳嗽,
父亲啊,
儿今天看到了雪,不由自主的就想起了你.
忘不了你风雨里背着我走时的情形,
忘不了你外出劳作,带出去、又带回来的特意省给我的饼子,
忘不了你给我的成长和发育培土拥根时,悄悄地夹到我碗里来的那些肉块,
忘不了我第一次出远门当兵时,你滴在我脸上的泪滴,
忘不了我取得成绩时,你脸上的笑容和骄傲,
忘不了我遭遇惨败时,你眉棱上的失意和失落,
忘不了三毛的不死鸟天天飞来招魂时,你满眼的浑浊的惊恐和骇异,
忘不了早些时候,我们小夫妻外出谋生、孙儿得了重病时,你给医生下跪的膝头,
父亲啊,儿今天正奔走在风里、雪里,
奔走在你曾经奔走过的路上,
心里呀,情不自已的总是想起你.
这就是人们所常说的“太仓渡船口”了,
我知道,
这里,曾倾覆过无数个家庭的生活和幸福!
父亲啊,请你告诉我———
你是如何在惊魂中,在风雪里,
奋起将我们一家人的摇摇欲坠的生活,奋力地、独自一人地撑到了河的对岸的?
当人家把苇荡全部地都砍完后,
你又是如何将一点一点捡拾来的碎柴和碎草,
一担担,一口气,一步一步,挑回到百十里外的家中的?……
父亲啊,
儿今天正奔走在你曾经奔走过的路上,
心里呀,对你充满了敬意.
…… ……
…… ……
这是你所不知道的呀,
父亲,
儿今天已经全然是个受人尊敬的穷苦人了;
你的47岁的儿,
原来竟一直都飘在空中、浮在空中!
如今,
才在这风里、雪里,
才在这酸楚和苦涩里,
把双脚,
深深地扎进了这片祖祖辈辈的土地!
父亲啊,
儿如今已是个受人尊敬的穷苦人了,
是个拿了萝卜在身上擦一擦就能嚼下去的人,
是个跟穷苦人扎堆儿扎出了味儿的人,
是个睡到五更天便不再睡着、因而每天都起得很早的人,
是个逢年过节,便不断向孩儿回家的路反复张望的人,
是个见了熟人就主动打招呼的人,
是个舍得借钱和借东西给别人的人,
是个见了受苦人就要伤悲的人,
是个浑身上下、里里外外都充满了佛心和佛性的人,
父亲啊,
感谢你在前面为我引路,
感谢你的泪珠和汗珠总是让我心碎和心软.
父亲啊,
儿今天是在这风里、雪里,独自一个人在路上,
构思着这首呈献给你的诗;
你的47岁的儿,
正奔走在杜甫赴奉先的路上,
奔走在李白流放夜郎的路上,
奔走在陶渊明至死都不肯忘怀世事的路上,
奔走在屈子散着发、行吟泽畔的路上;
父亲啊,
儿将为你,为天下所有象你这样的父亲,
泣血呼号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即使他们想借来天庭之火劈死我,
我也要在天地间“噼啪”作响的瞬间,
保持着一个战斗者的姿态——
啊,投枪的姿态,投弹的姿态,
弯弓射天狼的姿态,……
父亲啊,
儿今天正奔走在这风里、雪里,奔走在你曾经奔走过的路上,
心里呀,苦涩之后,竟是淡淡的甜蜜;
父亲啊,我要把人世间最美、最好的诗章,
全部的都呈献给你:
呈献给你养育了我的劳动的双手和双肩,
呈献给你菩萨和佛祖一样慈悲的心肠,
呈献给你咽气后在我的握中一点一点变凉的左手,
呈献给你火化了以后,抱在我怀中、你的最后还发着烫的骨灰,
呈献给你地底下深埋着的紫色的灵魂,
宽厚而仁慈的地母啊,
愿你时时护佑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