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甘沉默

每每提及漠北，便能够听见清脆的驼铃声，踩碎了黄沙，由远及近，还有旅人疲惫艰难的脚步，接着，是呼呼而过的狂风，继而便是铺天盖地而来的漫天黄沙，淹没了白茫茫一片天地，以狂野蛮横的姿态，震撼住所有过往的旅人和驼铃。这一场顺风而动的沙尘，以霸道的力度，带给每一粒尘沙以荣耀和骄傲。

然而离了这些突如其来的风暴，一粒尘埃该如何骄傲地存在，或者，如何不为人忽略地存在于这一片浩渺的天地间？

一粒尘埃，在它落单的时候，是这样渺小，微弱，甚至不能以一粒来计量的它，是多么无能为力，多么轻易地就会被遗忘。这样的它，在远离风暴的角落，该如何荣耀，如何骄傲，如何证明自己的存在？这样的它，在悄无声息的深夜，是否会被子弹一般冰冷的无力感和虚无感所击倒？溺死在戈壁荒凉的风和冬季苍白的月色里？

当我置身于街头，看着行色匆匆的路人，声线干涩，眼神枯萎，带着焦虑的神情，在一个个路口张望，前行。视线做至，是一场加速的晕眩，把周围的所有拉成一条条红的，黑的，蓝的，闪烁的线条。站在时间的这一隅，我恍若看见时间的洪流在浩大的宇宙间以迅猛的姿态奔腾而过。相较于瀚渺的时空，我亦不过一粒与他人并无二致的尘埃。

这一种想法频繁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像是硬生生塞进一盘磁带的录音，瞬间吞没一切。在每个拥挤的路口，车站，商场，电影院，甚至嘈杂的梦里，这一种声音扣打着我脆薄的脑壳，一遍遍地说：“看，你是这样地渺小，微弱，像一粒尘埃，无从得知哪一阵风是宿命的预告片。”

我试图避开熙攘的人群，害怕听不到自己发出的声音。亦越发恐惧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担心自己的影子也变得模糊不清。有如一粒尘埃，找不到风暴里的位点，亦不堪落单的寂寥，并不断怀疑存在的真实，千方百计地想要留下痕迹，可是回首时，却遍寻无果。我自言自语，四处求问：一粒尘埃是否注定了终身孤寂，默默无闻，在面对突然来袭的变故前，无从选择，像囚犯一样被剥夺了主动权？

灰色的宿命观，在这一刻绑架了我。

有时候，我会突然想到，我这么努力想要证明我的存在是为了什么？我这样子用尽气力是想要抓住什么？尘埃的命运假若早以注定千篇一律，周而复始，我去哪里寻找出口？

寒假回家时，陪弟弟看动画片《霍顿与无名氏》。一开始仍旧是滑稽搞笑的段子，旨在博人一笑。可是渐渐地会为那只叫霍顿的大象感动。为了那一粒落在苜蓿花上的尘埃，它小心翼翼，真诚又执着，倾尽所有去证明和保护它的存在。以尘埃的眼光看待另一粒尘埃，我是嫉妒的。哪怕是千千万万的漠视，只要有一束目光忠诚地追寻于你，一切就够了。跟着霍顿的脚步走，我的感动不断地积聚，野心也一点点膨胀起来，我希冀有一个人能够成为我的霍顿。

但片子结束后，我悄悄将这盏小小的灯火吹灭了。

半路杀出的程咬金说，我要把这朵苜蓿花扔下油锅，烧焦了，连灰也不留下。这么千钧一发的时刻，连霍顿也帮不上忙。怎么办，真的就这么消失了，就像根本不曾存在一样？不！不可以的！突然，有一声歇斯底里而又微弱渺小的呐喊从苜蓿花上传来。他们说：“我们在这里！”他们一起大声地呐喊和宣告：“我们在这里！”

突然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只剩下一个微弱的声音——“我们在这里！”

突然间，一颗揪紧的心松了一口气，一些僵在胸口的东西，一下子熔掉了，一些放不开的东西，一下子释然了。

其实，没有必要去问太多的为什么，没有必要要求自己去做太多的证明题。因为存在，所以存在。我们无能力去向所有的阡上陌客解释所有。只需轻轻地一声，“你好啊，我在这里！”然后，有一两个人能够记住就好了。不一定要一直呐喊，只是不甘沉默。

偶尔，我会回想起家里那间逼仄的厨房。在清晨时，有阳光打窗外照进来，在窄窄的光线里，可以清楚地看见，有尘埃在飞舞。此时的我，已不感到怅然若失，而是，有一种淡淡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