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

每当我在电视上看到北方冬天纷纷扬扬的大雪，那白茫茫的景色，总会令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你。

你上过私塾，是个颇爱舞文弄墨的老人。那时我随你一起生活，与你很是亲近。你教我背诵的第一首诗是柳宗元的《江雪》。我囫囵吞枣地背下了这首诗，之所以说是囫囵，是因为我虽然背了，却丝毫不懂其中含义。我去问你，你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告诉我第二天带我去江边垂钓，到时我就会知道了。

第二日，你一手提着渔具，一手拉着我，来到江边。那时正是初冬，江远看仍是江，却漾不起一丝波纹——江面早早地结上了一层薄冰。你在江面上凿开一个小洞，领着我在江边坐下。我在你的帮助下将鱼饵挂上鱼钩，支起鱼竿，我满心期待，抿紧嘴不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惊扰了鱼儿……

不知什么时候，你走开了。天寒冷，鱼儿迟迟不上钩，你也不在身边，我感到既孤单又无措。我慌张地四下寻找你。抬头，满目是辽阔无边的蓝天，远处是一片稀疏的松树林，树枝上稀疏落了点雪，不见鸟儿的踪影。一眼看去，这么大一片天地间只有我独自一人。风携着雪狂笑着撞向幼小的我。

又苦等了一会儿，在我感到恐惧以前，你回来了。你弯下腰，疼爱地刮刮我因暴露在空气中而冻得发红的鼻尖，问：“你感觉到了什么？”“感觉……冷。”我牙齿打战地回答。你笑起来，又循循善诱：“你四处看看，这景色像什么？”“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脑海中闪现出这首诗，于是我大声地喊出来，“噢，像《江雪》里描写的景！”“是很像呀。”你眯起眼睛，高兴地摸了摸我的头，“这是柳宗元被贬到永州之后写的诗，借雪天独钓寒江的渔翁，抒发寂寥的心情，又隐约勾勒出孤傲的意境。”

年幼的我仰着头思考着。我看见江对岸有苍青色的小丘，轮廓模糊但很柔和；一只不知名的鸟飞快从我们头顶掠过，好像行色匆匆的路人。雪仍在纷纷扬扬地下，像纷飞的柳絮，轻柔地停驻在人的肩头，却不冷。

你沉默地替我轻拍肩上的落雪，又疼惜地问我是否寒冷。正是这个细微的动作，令我的思维突然清晰起来，说出内心所感：“和你一起垂钓，虽然是很平常的事情，但是我很快乐，就连雪也仿佛温暖了起来，意境也就不一样啦！”我得意地说了一个自己觉得非常满意的回答，还不忘用上“意境”这个刚从你那儿听来的词。

听完我的话，你抿着嘴沉思许久，眉眼间略带着笑意，而后又笑着刮刮我的鼻子，说：“敢于发表自己的见解，你倒是个聪明人呢！”

现在想来，祖父啊，你当时助我理解诗词的行为，是一种智慧。随着年纪的增长，烦恼随之而来，偶有一人独处时，心中隐约也有几丝《江雪》里的那般孤寂之感。但一想起过往的趣事，我总会不由自主地会心一笑，一下子摆脱了这些负面情绪。你的温情以及你最爱的那首《江雪》，就这样引我走上研读古诗文的道路。

后来，我被父母接去城里住，而你坚持留在乡下。你去世后的春节，我再次回到老家。我站在窗口前，静静地望着那条江。江面早已结了一层薄冰，漾不起一丝波纹。雪还未下，我却已有了些冷意。

祖父啊，我多想再和你一起在初冬结了薄冰的江面上，支起鱼竿，钓那一江岁月里温暖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