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笔记

颜师古（初唐语言文字学家）曾这样注解“隽永”二字：“隽，肥肉也；永，长也。言其所论甘美而义深长也。”显而易见，文思隽永不但讲究言辞的流畅华美，更注重思想感情的深沉幽远、意味深长。就如“余音绕梁，三日不绝”“言有尽而意无穷”，常用来描述艺术性较高的作品的审美效果。

一

失去水分，继而死亡。生命在此刻突然变得简洁明了。所有关乎生命、生活与情感的纠结，如同那些繁杂的数学式子，被某种巧妙的方式化简。

不要觉得生命从此失去意义。遭遇化简，并不是这个季节的第一次死亡。如同那个装在套子里的人，脱去一层灰尘，才能露出生命的本真。

没有遮掩，就没有丑恶的欺骗。

二

一生与一天，是同一条延伸向远方的路。

将我的故事，放大，是一生；缩小，则是一天。无所谓清晨和黄昏，无所谓光明和黑暗，无所谓季节更替，亦无所谓日转星移，世事无常。

麻雀的羽毛脱落，只剩下鸟鸣被拴在树梢上。那个落魄的诗人从此经过，用灰色的云朵补全破损的巢，用几句诗当茅草，温暖自己的胸膛。

三

铺满沥青的柏油路，更像是皲裂的龟甲，上面那些细小而弯曲的皱纹，是上古时代命运的卜辞，还是记录前世与今生的文字？或是母亲的手背和父亲的额头？或是家里牛羊的脚掌？

唯独没有我。十八年前，我出生在村庄。十八年后，我已长出飞出村庄的翅膀。遗憾的是，村庄之外，我还没有自己的一方天空，记忆深处却已经留下了大片大片的空白。

行走在这一条让人疼痛的路上，我无限痛苦。但如果此刻的疼痛可以换来有关旧时的记忆，我就一定会执着地走下去，哪怕泪流满面、血流成河。

四

在北方寒冷的风里，我把自己的意念立成一棵树。

因为所有的树叶掉光了，所以我孑然一身，心无杂念。所有的欲望如同因年老而逐渐松弛的皮肤，或一只被放了气的气球，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塌陷。

今天是昨天的沦落。

今天是明天的蛰伏。

在北方寒冷的风里。我把自己的意念立成一棵树。

像隐居的道士或僧人，虽然身处繁华的都市，却有一颗宁静淡泊的心。

五

天空，灰色的云堆积在一起，类似于变质的棉花。怪不得冬天不再温暖。

天空，灰色的云堆积在一起，类似于一座长堤。山那边的雨雪，步步紧逼。

天空，灰色的云堆积在一起，类似于人类作茧。缚住多少人的良心。

仰望天空，我仿佛看见一座城市的倒影，所有的颜色，失去了活力。所有的喧哗，归于死寂。我驻足的这条街，是大地的一条裂缝，是天空的一条裂缝。我是里面的岩浆。是阳光。

六

冬天的夜是匆匆的行人，不会在哪里停留。

冬天的被窝是山洞，总吸引着我们去探索里面的未知之谜，冲破后再次抵达另一个冬天。

街上路灯的光芒那么温暖，让我想起了秋天的某个黄昏。冬天的某团火。只可惜所有人都在怀念他们的故乡，似乎只有我会围着这团火孤独地舞蹈、写诗。我把许多诗句投进火中，赋予它们永恒或即将永恒的生命。

街道虚脱。夜，是被废弃的矿坑。

这里，曾出产煤，曾给人间带来光和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