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侵者

恒星在遥远的太空中燃烧，尽管能量巨大但光线到达这里已是非常微弱。近地面不时有遒劲的大风吹过，掀起漫天黑色的尘土。周围的温度很低，由于地表没有液态水所以不会看到类似地球上白雪皑皑银装素裹的景象，有的只是裸露的黑色岩石和岩浆冷却后凝固不前的痕迹。远处矗立起金字塔般雄伟高大的建筑群，无数攒动的身影在其基部四周忙忙碌碌。

这是一颗被地球人命名为“45号”的行星。我骑着“跳鼠3号”——一种轻型跳跃机动车，来到3532区例行巡逻。帽盔前的电脑视屏被我调试到了最佳状态。那支威力无比的激光火箭筒此刻也神采奕奕地插在“跳鼠3号”后备箱的武器套筒里招摇过市。

“总部，警员47950例行巡逻，一切正常，完毕。”我一边扫视周围一边漫不经心地向行星开发总部报告。

“收到。注意警戒。”耳机里传来值班电脑瓮声瓮气的声音。

我选择一处突起的高地操纵“跳鼠3号”站上去，在那里我可以一览无余地俯瞰到地面上来来往往焊接支点的架铺管道的自然人以及合成人，他们穿着有着统一编号的臃肿的太空防护服，顶着肆虐的沙尘在一刻不停地忙碌，稍有懈怠场地四周负责监视的电子眼便会迅速告知我他的编号，我会在电脑视屏上通过搜索光标将他从茫茫人海中找出来，并予以惩戒：神经震荡枪的波束会让他体会到骨断筋错的巨大痛苦滋味，并且绝对不愿意再来第二次。所有的人都在这样的高压管制下埋头劳作，因而整个工作场地虽人头攒动却秩序井然。

正如你所看到的这样，45号行星是一颗放逐罪犯的监狱星球。目前这里关押着数十万自然人和两万多合成人，他们因违反《星际航行法》有关条款被遣送至此接受惩罚。我所管辖的3532区有近万名罪犯担负着铺筑能量管道的任务。他们中许多科学狂人和星际冒险家。撇开所犯的罪行不谈，他们倒是为人类的“星际大航行时代”做出过许多不容小觑的贡献。但正是他们的狂妄自大、为所欲为将他们的青春年华乃至余生都葬送在这颗凄凉无情的异星上了。从此，人类开发深层宇宙的进程将不再受这些随意穿梭太空的海盗船的骚扰。

我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远远近近的星星镶嵌天幕发出点点光亮，就像地球上美丽的夏日星空，只不过那儿的星星都眨着眼睛，调皮可爱，不会如眼前所见的冷冰冰的凝视。真想念地球啊！直到今天闭上眼睛那颗美丽的蓝色星球仍在我的心中旋转不停。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忙从衣袋里取出一本全息像片册。这是我随身携带的宝贝，无论走到哪里我都带着它，那一张张近在咫尺的全息像片寄托了我对童年的无限怀念和对地球母亲深深的爱。

第一张像片打开了。一幢五寸高的别墅凸立在像片基座上，楼房四周花团锦簇、蜂飞蝶舞，一派生机盎然。一个卷头发的男孩拉着一个扎小辫的女孩子的手正笑嘻嘻地站在草坪上，他们的脸蛋红扑扑的，陶醉在这迷人的春光里。我望着小女孩天真稚气的笑脸，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丽娅，你还好吗？哥哥对不起你，不该在你大学尚未毕业之时参加星际开发警队离开地球，留下你独自一人去面对人世的艰辛。像所有的体外试管婴儿一样，我们没有父母，可我们并不孤独，你我就是对方唯一的亲人啊。我又怎么舍得与你天各一方，遥遥相望呢？但我是星际警察，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地球是我们的母亲，我们却不能永远生活在襁褓里。飞向太空，开发外星球实现星际移民是我们辉煌的历史使命。难道我们不值得尽全力为人类美好的未来做出贡献吗？请相信你的哥哥还是一如既往地爱你。和你在地球上一起度过的那些日子是他一生中最大的财富。虽然现在你我不能相见，但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我相信终有一天我们会带着开发星际新航线的好消息回到地球与你相聚的。到那时我们兄妹再也不会分离，要永远快乐地生活下去。好吗？

我喃喃自语，小心翼翼地一页页翻下去，眼前不断闪现出童年的丽娅幸福的模样。有骑在我肩膀上放风筝的兴奋，有穿花裙子捉蝴蝶的顽皮，有初次学开航天车的惊悸……

合上像册，思念的浪潮汹涌澎湃，令我一时心乱如麻，不能自己，甚至忘了自己正在执行的巡逻任务。

“47950，快回答。”耳机中不断重复的话语将我重新拉回到现实里。

“我是47950，请讲。”我立刻全神贯注。

“行星时间10分钟前一不明飞行物逃避我雷达监测进入45号行星轨道，环绕两周后溅落3532区西南端。请火速赶往溅落点探明飞行物体的来历。完毕。”

“明白。”我打开“跳鼠3号”操纵台上的电脑，输入指令启动无人监控系统，同时高压电网开始工作。我风驰电掣向出事点奔去，一路上飞沙走石，尘埃弥漫。披风在我身后不断被卷起抛向半空，猎猎作响。

进入未开发地带，岩石突兀林立，险峻峥嵘。我不得不加大跳跃高度，“跳鼠3号”喘着粗气不时地跃入空中复又下落，跨越险峰峻石高速前进。

当电脑视屏发出接近溅落点的信号时，我已经在停留空中的一瞬间看清了那架倒卧在地的体态玲珑的银白色飞行器。很显然它的右侧起落支架发生了故障，此刻它伸出左侧支架像只斜趴着的大甲虫无力地呻吟。

距离它不到百米时我停下了“跳鼠3号”。这才发现这个足有25米高的大家伙并非想象中的势单力薄，它银光闪闪的铠甲里面很可能暗藏某种杀机。起码出于职业习惯我是这么考虑的。我握着激光手枪仔细打量了它的全貌，却没有发现武器系统。这的确让人费解，一般情况这类强行侵入45号行星轨道的都是些丧心病狂的企图劫狱的亡命徒，他们开着武装到牙齿的战机公开与警察对抗，但无一例外都以他们的可耻失败而告终。眼前的飞行器看上去不像是战机倒更像是误入此地的冒失鬼。

我对自己丰富的想象力感到好笑，随后打开热源探测器对其内部进行全面测定。结果液晶屏上的数字显示是零，这表明引擎早已熄火，里面的人不是死亡就是已离开飞行器。我似乎有种不祥的预感，立即蹲下身观察飞行器的下面，令我震惊的是火箭推进器喷口以下的土层与周围土层的温差是零！按照喷口以下的土层被加热后又降温至地表温度的时间推算，这架飞行器至少在这儿待了一个行星小时而非总部所说的“10分钟前”。

我站起身来，突然意识到一个巨大的危险就潜伏在这里。我悄悄地打开激光手枪能量总阀，宣布自己进入临战状态。

“放下武器。”一声威喝从身后传来。我猛回头，一位长发披肩的姑娘端着K-2激光短枪站在我面前，她冷艳的脸上闪动着一双仇恨的眼睛。

我不禁睁大了眼睛，仔细看了看她的面容。天！……天啦！她竟是丽娅！我日夜思念的妹妹丽娅！

“丽娅，你怎样会在这儿？”我惊讶极了，一时间分不清东西南北。

趁我愣神的工夫，丽娅飞起一脚踢掉我手里的枪，像不认识我似地大声说：“别动！站在原地别动！”

“你怎么了？丽娅，我是你哥哥戈亚呀！你不认识我了？”我顾不上拾枪，着急地冲她喊。

“少套近乎。谁是你妹妹？我是来摧毁这个人间地狱的。”

“别开玩笑了，丽娅。哥哥知道你从小就调皮，爱搞恶作剧，可也不能这么玩呀。对了，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要知道警队的行踪并不允许公开……”

“闭上你的嘴！我费了好大劲才搞到这颗臭名昭著的地狱星球的信息，我躲过了雷达的监测，没想到又被侦察卫星盯上了。没办法，我只好略施小计改动了它的记忆库，让侦察报告延迟一个小时发送给你们这些傻瓜。现在该明白了吧？”丽娅的嘴角掠过一丝冷笑，“我已经在行星开发总部附近安装了核爆装置，再过30分钟这颗该死的星球就灰飞烟灭不复存在了。哼！”

“什么？你要炸掉45号行星？”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人类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才将这颗蛮荒星球开发成星际新航线补给站。你为什么要与人类为敌？这些年我不在你身边，你到底怎么了？”

“我恨你们！你们抓走了我的男朋友乔伊，他只不过无意中获取了你们开发星际新航线的资料就被你们以窃密罪判处终身监禁。这不公平！他是优秀的电脑专家，你们杀害了一个可以改变宇宙命运的天才！”丽娅的眼里溢满了泪水，但依旧充满敌意。

“你找到他了？”我问。

“乔伊死了。两年前死于一场宇宙病毒。”丽娅说到这里眼里的光黯淡了下去，看得出她很爱他。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即使这颗星球灭亡了，你的乔伊也不会回到你身边。你明白吗？”

“不，是你们害死他的！是这颗星球害死他的！我要毁灭一切。我要告诉乔伊只有我才能帮他。”丽娅突然变得歇斯底里，她双手持枪举过头顶扣动了板机，一束白细的激光击中了飞行器伸出的一排支架。那巨大的躯壳终于失去了最后的支撑物，发出绝望的哀鸣，摇摇欲坠。我见状上前一步夺下丽娅手中的枪，拉着她的手往外撤，没跑几步，那家伙便一声巨响轰然倒地。我和丽娅被气浪掀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我挣扎着爬起来发现丽娅昏了过去。她手腕上的计时器正飞快地变幻着数字，我心里一惊，猛然想起这是核爆炸前的倒计时！

我顾不上查看丽娅的伤势迅速打开帽盔里的通话器向总部报告了这个危险情况。

总部闻讯如临大敌，所有的警察紧急出动，使用一切手段寻找那颗核弹。同时加强警戒，严防犯人暴狱。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没有结果，没有结果……我的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丽娅已经醒了，失去武器的她坐在地上一声不吭，视死如归。

“快告诉我埋藏的方位！”我终于愤怒地咆哮起来，“这个星球上有数十万生命，你没有权利杀死他们！我知道你不愿意认我这个哥哥，我不怪你。当年我是太狠心了，可你不能这么报复我，这些人有罪但罪不该死，他们也有同胞兄妹，你忍心看到他们的亲人为他们哭泣吗？我们都是有血有肉有情感的地球人，你明不明白？”

“有血有肉有情感的地球人？”丽娅机械地重复了一句，一脸的枉然。

“对，地球人。看看你天真无邪的童年吧！”我将全息像片册扔给她。

丽娅迟疑了一下，接过去认真地翻看，脸上的表情渐次变化。最后她泪流满面地问我：“你是我失散多年的哥哥戈亚？”

我摘下帽盔，露出我的黑头发和酷肖她的脸庞。

“哥哥。”丽娅接着说，“核装置位于行星坐标197，9124。”

五分钟后那个危险的家伙被找到，又过了三分钟它被拆弹专家大卸八块彻底失去了作用。我得知消息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禁又看了一眼丽娅手腕上的计时器，数字停在了最后一分钟。

一切都结束了。我走到丽娅跟前把激光枪还给她：“丽娅，你恨哥哥吗？”

“我恨你、我恨你！”丽娅捶打着我的肩膀哭了，“我做梦都想再见到哥哥，你为什么丢下我？”

我仰起头，利用星球的引力止住泪水。

突然丽娅伸手尽全力将我推倒一边，迅速抽出K-2激光短枪。我甚至来不及多想什么，就摔倒在地上。倒地的刹那，我看见一束粗大的激光轻而易举地穿透了丽娅的胸口。

丽娅惨叫一声，全身电光闪耀，噼啪作响。我惊呆了，坐在地上不知所措，尽管如此我还是清醒地意识到如果不是丽娅及时将我推倒，我肯定也被击中了。我的目光投向远处，大批的警察围了上来。纷乱嘈杂的人群中我看到有人扛着令我熟悉的威力无比的激光火箭筒。

“对不起，我骗了你。我不是……真正的丽娅。一年前，丽娅死于一场太空事故。我是借用丽娅的肉体组装的合成人。丽娅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找到哥哥。她无法接受亲人一个一个地离开，所以变得疯狂。请你原谅她吧……虽然我不是真正的地球人，但我深深地理解人类的这种亲情之爱有多么大的力量。请相信丽娅是永远爱你的。永别了，哥哥……”她抬起头痛苦地挤出这最后的几句话，霹雳火光中停止了挣扎，那支K-2从她的手中坠落……

警察们平端武器小心谨慎地凑上前来，我已泪眼朦胧。隐约中听到指挥官在大声地抑制不住自豪地说：“入侵者已被消灭，入侵者已被消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