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

清晨的薄雾悄然隐退，鳞次栉比的高楼逐渐显露出锋利的轮廓。如同拔地而起的刀刃，刺刺地指向天穹的腹背。

城市抖开了喧闹与繁华。人们如决堤的潮水从高楼中涌出，私车，公交，地铁纷纷载来人们高涨的情绪。建筑工地开始作业，黝黑的工人们用身躯艰难地搭建着水泥与钢筋混合的城市框架。

就是在这样一个没有例外的早晨。

街边的公交站台上挤满了翘首的人群。在急促的城市鼓点中，他们显得尤其地迫不及待。“哗啦”车门开了，人们近乎疯狂地一拥而上，像八爪章鱼紧紧地吸附在上车处，面目因扭曲而狰狞着。“诶耶！”一个尖又细的摩登女声刺破耳膜，“你踩我脚作甚！”没有回应，人群愈发地拥挤。没有人察觉到，有个瘦瘦小小的女子极其不易地侧身让了出来，涨红着脸，淡黄的眼珠折射出异样的不安与恐惧。她满眼看见本不大的公交车膨胀起来，痛苦地吞下了黑压压的人群。

“司机大哥，等等我!”瘦小的女子见人们都挤上了车，急忙招手。“等她做什么，上班都要迟到嘞！”有人不满地埋怨道。女子上车后，车厢内闷热的呼吸夹杂在污浊的汽油味中，搅翻了她的五脏六腑。她强忍恶意，紧闭住干枯的双唇，定定地朝车外看去。车外没有绿油油的田野，只有灰茫茫的楼房，一幢连着一幢，在狭小的空间内，根本望不见顶端。她感到一阵眩晕，“不行，我不能吐出来！”女子仰着头，难受地憋出满脸的眼泪。“你每天都这样吗？”她想着，“你受得了么？既然要遭这个罪，为什么不回家呢，回家看看孩子，看看树啊。孩子长大了，天天念你，想你，夜里哭着要找你。树是你临走前种的，现在粗得俺和孩子都抱不过来了。多久了呀，你就没有一点时间回来看看吗？俺们在家里都好，就是放不下你，你可要好好的呀，不要累垮了自己，不行就回来……”

“你你，你作孽诶！”她身边的摩登女郎恶心地大叫起来。“你个乡巴佬，竟把这么脏的东西吐我身上！你们这种人，不会乘车就别乘，少害人!”“对不起！俺，俺只是来城里看我丈夫。他，他在这里造房子。”“哼，我就知道是民工！造房子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造给我们住！我们就是民工的衣食父母，没我们，看你们这些穷鬼到哪里找工作！危险分子！”“你为什么这么说？”女子的心象被刀狠狠地剜去了一半，她从未知道城里人竟是用侮辱与鄙视的眼光来看待她引以为自豪的乡亲父老们的。“不是吗？没见过世面吧！你们都是外来人口，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瞧那贼样！”

“不准你这么说！”女子拽皱了衣角，泪水夺眶而出。“俺们乡下人就不是人了？俺们是没什么文化，但你们凭什么看不起俺们！”“你……”“俺丈夫来城里八年了，从来没有回过家。当你们在享受家人团聚的快乐时，俺们呢？没错，俺们乡下人在帮着你们建设，你们住的房子都是俺们农村人造的，俺们付出了多少，你们的回报是什么？八年了，俺丈夫寄回的钱一年比一年少，平常连个电话都不肯打，一年到头都没吃过几顿肉！你们这样子，你们良心安吗？”她激动地咽了咽口水，“俺们又怎么是外来人口了？你们祖辈有哪个不是农村人？你们有什么资格看不起俺们？村里人哪个不是老实忠厚的，怎么在你们眼里看起来就贼头贼脑了！俺们农村人，没上过什么学，但有你们没有的东西，就是良心！司机大哥，我要下车！”

公交车缓缓地停了下来。

城市的鼓点依旧急促，车水人潮涌动不息。林立的高楼愈发尖锐，被阳光抹上了一色凄楚，悲凉地盛开在城市的每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