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师

这个画师的名字连他本人都记不得了，他的年龄也随着沧海桑田消失在了天际，甚至在一些特殊的时候，他的灵魂飘向了远方，在远处的山坡上破碎，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躯壳穿梭在林立的楼宇之间。都市的生活充实而又饱满，令许多对生活充满激情与希望的人心满意足，同时更加热爱喧闹的城市和快节奏的生活。不是吗？而画师却找不到快乐的来源，找不到生活的充实感，甚至连自己的衣食住行都无法保障，怎么会热爱高楼林立的都市，怎么会对自己的生活充满希望与热情？

画师虽然连名字、年龄甚至灵魂都忘掉了，但是他忘不掉的是自己的童年，使自己以前的生活。只记得幼时他特别喜欢画画，先是用石子、树枝在沙子、泥土上画太阳和云朵，画小草和小花；再长大点就用父母给的零花钱买来木头铅笔，用几张捡来的纸，画出惟妙惟肖的风景和状物；上了学才知道画画还分素描、水彩画、水粉画等等，画的东西也多了，画的技术也高了；父母见他热爱画画，便在初中时就把他送到了美术学院，接受专业的培训……就这样，画师开始了在美术方面的漫长的成长。

高中毕业后，画师急不可耐了，他不想再上大学了，不想再等待了，他想早点出来工作，早点挣上一大笔钱，置房、购车、回报父母……而且，连职业他都想好了：画师。这个职业可以和自己以前所学的专业、爱好相匹配，毋庸置疑，这是一个十分令他满意，一个完全能够令他投入十二分热情的职业。画师就这样，充满自信，充满渴望地投入了一个新的起点。

画师却没有想到出师不利。由于他对美术的热爱，在上学的时候自己把自己禁锢在了学校这个小圈子里，对外面世界的动态不管不问，由此导致他天真地认为事态还向自己幼时那样，不论学历高低和名气大小，只要有过硬的技术，一定会有工作，能挣到钱。可谓是直到画师初出茅庐才知道世态变了，需要靠外层的修饰来使人信服于你，不论内在的技术怎样，只要不算太坏就完全可以蒙混过关。

画师刚刚出来时还挺顺利的，找到一些人家，希望给他们画点画，人们觉得挺新奇，再加上要价不高，就让他画了。从家人、物品、宠物……每样东西画师都画得栩栩如生，人们也就很自然地与他做了交易。有一次画师在街上看到了一则启示，上面写着：

寻画师

因需议长画像留作纪念，急寻一名画师为本人画一张肖像。无年龄、性别、身高要求，但画师必须持有美术学院本科毕业证明，价格面议，如有长期合作意向可面谈。电话：123456。

黄灵秋

画师看了之后为之心动，他被上面的“长期合作意向”打动了，又没有其他要求，虽然说明了必须持有美术学院本科毕业证明，但是画师认为只要自己有过硬的绘画技术，应该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他决定大胆地尝试一次。

画师按照告示上的电话打给了这个自称是“黄灵秋”的人，询问了她的地址，在通话中，黄灵秋再三强调要有美术学院本科毕业证明。为了不让这个千载难逢的长期合作机遇擦肩而过，画师扯了个谎，说自己确实是美校本科毕业的，这才让黄灵秋满意。

第二天，画师找到了黄灵秋的家，忐忑不安地敲开了她的家门。这是一个长得眉清目秀的年轻女子，一头乌黑发亮的飘逸长发，一对浓浓密密的眉毛，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一个小巧玲珑的鼻子，一张可爱的樱桃小嘴，一双惹人喜爱的招风耳朵，额头和脸颊上还嵌着几粒青春痘。她看见了画师，充满自信地说：“你就是昨天给我打电话的画师吧。”

画师一听，暗暗佩服她的眼力，随即问道：“我正是那位画师，想必您便是黄小姐吧。我没有来晚吧，请问我可以进去吗？”

黄灵秋一听，笑了笑答道：“当然可以，进来吧。”说罢，便让出一块空间，画师正好走进了她家。

黄灵秋的家正如她本人一样，看起来很美丽也很自然，没有刻意地修饰过，客厅里放着一个不大的沙发，一张棕黄色的毛绒毯，一张小茶几，一台三十寸的电视机。墙面上的画倒是不少，有印象派莫奈的《日出》，有立体派毕加索的《格尔尼卡》，有野兽派马蒂斯的《两个少女》……正当画师看得起劲时，黄灵秋突然问了一个令画师措手不及的问题：“带来毕业证明了吗？”

画师一听慌了神，他从一开始就扯了谎，因为那告示上的长期合作对于他这个初出茅庐的人来说是一个难得机遇，受利益诱惑画师才欺骗了黄灵秋，现如今是无法再骗她了，否则今后如果真与黄灵秋形成长期合作，还不知道得用多少个谎来圆呢！想到这里，画师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黄小姐，我……其实没有……上过大学，当初那样说……只是想和您形成长期合作罢了。但是您一定要相信我的实力，我绘画的基本功还是很好的，完全有能力画出令人满意的图画。”黄灵秋听了，刚才还笑容可掬的脸突然阴沉含怒，生气地吼道：“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骗子！你连本科毕业证明都没有还说自己有实力，根本就不可能！立刻从我眼前消失！”黄灵秋完全愤怒了，边吼边把画师往门外推，画师还想说什么，却已经站在了黄灵秋家紧闭的大门外。

画师完全惊呆了，作为家里的独生子，在画师的印象里，就连他的父母也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他，而是被家人当作是掌上明珠一样惯着、宠着，对画师也是有求必应、百依百顺；上学期间同学相处和睦，互相尊重、友爱，学习上互相帮助，很少翻脸、相互打骂；出来闯荡社会也还顺利，没有遇过太大的挫折，更别说是无理地推推搡搡了。站了一会儿，画师突然觉得异常气愤，疾步冲到他看到的那个告示前，当着路人的面把它扯下了，在大街上将它撕了个粉碎。

从那以后，画师的活好像更不好接了，在他登门找工作时经常有人不耐烦地把它赶出去，更有甚者听他说明来意后莫名其妙地哈哈大笑，再对他讽刺、挖苦一番，还有人对他进行辱骂。画师搞不明白：自己只是想挣点钱养家糊口还用得着这样吗？

难道人们只相信那些有名声的美术教授才能画出好画，而像他这样的无人知晓的青年人就无法画出好画吗？莫非画师这个职业十分低微、遭人耻笑吗？就这样画师的心理阴影一层层加重，不知不觉中，恐慌、压抑、孤独渐渐取代了自信、开朗、喜悦。画师觉得不能再拖下去了，他决定找个心理医生帮助自己摆脱这一切的苦恼。

这样的事情画师并不想让别人知道，也就没有托人去办。他在公用电话亭里拨打了114

查号台，问清了市里一家很权威的心理疾病医疗机构的地址，整理了一下，便去了。画师虽然知道自己没有能力支付昂贵的咨询费用，但是他还是决定尝试一下，而且他也想好了，如果真没有办法他就向亲友和父母借钱，但是这样做他又有些不安。画师心里十分清楚，父母为了供自己上学花光了所有积蓄，还欠了一大笔数额巨大的债，母亲用她的老眼缝东西，父亲靠给别人搬运重物维持生计。当初他选择尽早离开学校出来挣钱是考虑到自己的父母，而且现在画师的父母积劳成疾，又落下了一身毛病，医药费又给增添了不少的负担。而画师的亲人不是很多，都是地地道道的乡下种地人，本身收入就不多，还为他上学、为他父母的病借出了不少钱，自己家里也一贫如洗，根本不可能再借给画师钱了。那靠他自己呢？一天顶多有两三个活可干，价格又不高，但定价高了还担心没人请他画，现在连温饱问题都难以解决，再怎么节约也不能腾出钱来看病了……他就这样一路边走边想，画师来到了医院。

他用自己身上全部的牵挂了号，心里极其不安地来到走廊里候诊。当护士喊道“李立”时，他又极其不安地走入了医生的办公室，因为画师忘记了自己的名字，所以只好胡乱编了一个“李立”。画师害怕还像上次在黄灵秋家一样，会被人无情地撵出来，甚至对他进行辱骂或者殴打，如果真的会是这样，画师就真的万念俱灰了，他是不会再有继续生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气了……画师不知不觉已经走进了诊疗室，医生的一句“您好”打断了他的思绪，画师刚刚回过神来，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有些仓促地说：“哦……您好。”

医生没说什么，他明白很多病人一天都处于神情恍惚的状态，像李立那样的窘迫是常有的事，没有必要再去追问了。医生接着说：“你是不是叫李立？”

画师一听很坚决地摇摇头，对医生说：“不是的，我绝不叫……”

说到这里，他又像是突然明白过来点什么似的，急忙改口说：“嗯……我是说，我的确叫李立。”画师在刚才那刻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份——一个冒牌的“李立”。

“嗬，真够有意思的。”医生小声嘟囔了一句，然后自我介绍起来，“我姓王，你就叫我王医生吧。我接过很多不好治的病号，但很多都被我治好了，希望在治疗过程中你能积极地配合我……”

医生还没有讲完，画师就打断了医生的话，插言道：“医生，我要提前跟您说明一下，我找不到活干，很多人还骂我，甚至打我，所以……”

医生又打断了画师的话：“我知道，你那是病情，先听我说说病人和医生的相互配合问题，这尤其重要。”

画师没有住口，而是急忙说道：“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再讲吧。我找不到工作，所以钱也不多了，我支付不起昂贵的医疗费用，请问您是否能够通融一下，减少或者取消医疗费用呢？”画师的语气中带着点祈求。

医生的眉头皱了起来，王医生也拿不定主意到底该不该帮助这个人。他想了一会儿后对画师说：“如果真的事这样，那么你的医疗费我完全有能力给你垫上，并且，假如需要后期治疗，我也可以替你支付上，但是，你必须在一年之内把这些钱再还给我。”

画师一听既兴奋又感动，兴奋的是他的医疗费不用愁了，就连后续治疗的费用也有了着落；

感动的是医生能为他这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慷慨相助，替他交纳医疗费。画师一时不知该怎样做了，只是不住地说谢谢，这反而使医生有些不好意思了，只是轻轻地说：“没关系，既然你有困难，那么我就应该帮助你。不要再说感谢的话了，只要你能配合我治疗就是对我最好的答谢。”说罢，医生就请画师坐下，开始为他进行治疗。

说是治疗，其实就是通过聊天等平常的手段进行心理辅导。王医生果然正如他自己介绍的那样，对于这类病例十分拿手。医生先是询问病情和现在的生活状态，然后在一张纸上不知写了些什么，估计是治疗方案和手段。后来，他又让画师坐在一个柔软的沙发上，给他放了些轻松的、柔和的音乐，告诉画师让他闭上眼睛，什么也不要想，最好能睡着。还真是挺神奇的，不到一分钟，画师就睡着了，而且做了一个神奇的梦。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周日，画师还在美术学校完成学业。这一天，他拿着他的绘画工具离开了学校，他打算去一个公园，画美丽如霞的枫叶，感受如诗如画的境界。走在路上，枝头的小鸟放声歌唱，秋风吹拂着人们的面庞。来到公园中，画师找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支起他的画板，拿起笔，在纸上描绘着对面草地上美丽枫林的景色。那充实、饱满的线条勾勒出景色的细腻，那灵动、活泼的色彩呈现出秋日的生机……就在画作大功告成之际，远处嬉闹着走来一群年轻人，走到画师面前时，看到了他画的画，都被这逼真的图画吸引住了，久久驻足不愿离去。过了一会儿，其中的一位年轻人朝自己的同伴递了一个眼色，然后他们一哄而上，有的控制住画师，有的从画板上取画，然后拿着画消失在人群之中。画师跑上前去追赶，却再也找不到他们的身影。

突然间，画师醒了，他看到的仍然是那个熟悉的病房，仍然是那个熟悉的王医生，音乐止住了。医生看见他醒了，急忙来到他跟前关切地问道：“怎么样？有什么感受？”

画师还是觉得晕晕乎乎的，吐字有些不清楚，他回答道：“刚才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一群年轻人把我的画给抢走了，我去追赶却找不到他们，然后我就醒了。”

王医生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问道：“那和刚进来时相比较，你现在有什么感受？感觉如何？都告诉我。”

“我感觉心里舒服多了，不像以前那么堵得慌了，而是觉得充满了美好的感觉。而且我与不像以前那样没有信心和希望，而是有了生活的勇气。”画师说。

医生听了充满信心地说道：“看样子，治疗有了效果，应该说是比较成功。现在还比较早，你赶快出去继续找活干，明天再来跟我说说情况，抓紧时间。”

画师听后起身说：“好吧，明天我再来，谢谢您。”随后走出了治疗室。

来到街上，画师突然感到自己充满了活力与激情，他觉得自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刚才还郁郁寡欢，现在却十分有激情。他不由得感叹王医生的医术，这么短的时间就让一个忧郁的人不再感到压抑；他更感叹王医生的医德，不但对自己的工作十分认真负责，对待有困难的病人也十分通融。莫非遇上了现代扁鹊？不论是否是扁鹊，画师记牢了医生的话——“配合我治疗就是对我最好的答谢”，因此他心里明白，必须听医生的话，赶快去找个活干。王医生对画师帮助很大，对他进行无微不至的照顾，他如果连医生的话都不听，那可真是大逆了。

画师不知不觉走进一个不大的巷子，敲开了一个四合院的大门。开门的人看到他背着画板和颜料，不禁感到奇怪，问他：“你是干什么的？”画师举了个躬，慢条斯理地回答：“哦，我是一名画师，请问这里需要我吗？”那人一听，觉得奇怪，继续问道：“画师？画师是干什么的？”画师回答说：“画师就是给别人画画的。我可以画肖像，画状物，您想让我画什么都可以。请问这里需要我吗？”那个人明白过来了，长长地噢了一声，然后摆了摆手，带有歉意地说：“对不起，我们这里不需要画师。”画师听了有些沮丧地告别：“那好吧，打扰您了，再见。”随后便扭头走了。虽然出师不利，但是那个人十分有礼貌，没有对画师又打又骂，这就让他挺高兴的了。如果挣不到钱，医生还会帮我想办法，他心肠那么好。画师边走边想。

一天下来，画师接了几个活，虽然钱不算多，但是今天他的心情倒是很好。躺在昏暗的小黑屋里，往常要辗转反侧到凌晨才能勉强睡着的画师今天破例了，刚躺下十分钟就睡熟了，做了一个又一个甜蜜的梦：他梦见自己靠画画挣了大钱，把父母亲友接到城里来，住在宽敞明亮的大房子里，过着安逸、舒适的生活；他又梦见自己因画画出了名，自己的画被人们拿来收藏，很多出色的画作都通过拍卖得了高价，画师把很多钱给了曾经帮助过他的王医生；他还梦见自己有了钱实现了许许多多美好的愿望，画师把很多钱捐给了公益事业，他还有条件出国去旅游，他还买了许多书来陶冶性情……这些美梦，这些可喜的变化，画师在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地告诉了医生。

王医生听了，脸上也露出了喜色，高兴地向他说道：“你的病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治疗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不容易了，你一定要继续保持这种心态，充满信心和勇气，坚强地生活下去。至于你的生活问题，我劝你今年先这么干着，也好攒一些钱；等到来年再去考美校，多学点东西，要知道，没有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永远碌碌无为。”说完这些，医生又与画师进行了一次长时间的聊天，好彻底根除他心底的痛楚，还他一个自由自在的，像以前那样的人，不要再被忧愁所困扰。

现在，走在街上，或许仍然能够看到一个背着画板和颜料、朝气蓬勃的人急匆匆地穿梭于街头巷尾。或许，能从他脸上读懂他内心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正是发奋图强的动力让他顽强地拼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