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卵石

草原上的我，见到大海了，那是去年的十月。

海边上的游人稀稀落落的，一点儿也没有需要警察维持秩序的味道——因为这里是北戴河——因为当地人都说这里的六七八月很辉煌呢！甭说别的，卖茶水的都不用放茶叶！我有些不信，因为老坦儿能忽悠。

海，在眼前了。浪，从远方一个一个地扑来，又一个一个地碎去。海，在脚下了。有几个湖南人泡在海里，冻得紫紫的，还高声喊那立在岸上的同伴下海，看得我冷飕飕的，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人，在海里了。

北戴河，极富诗意的名字。身为海，却取了个河的名字，化大为小。如果让现在某些人给它起名字的话，极有可能要弄出个什么海中王、海霸王，甚至是海洋超霸，变小为大。化，境界之巅；变，江湖之术。无论给自己的，还是给别人的，海是总是有声无言。冷冷的海水，暖暖的沙滩。

既然是奔名而来，总该拾些名回去才是。于是，我开始搜寻能带回去的北戴河。蓝黛色的大海，洁白的浪花，紫黑色的礁石，雪白的海鸥，墨绿色的劲松，耀眼的黄花……在有力有味无色的海风里各具风采。想必早春、盛夏时来这里的人是无法领略得到的。可我，此时也不能分享北戴河春风、暑热的韵致了。看来，每个人拥有的北戴河之美也就有限，并不是北戴河没有什么。

脚下的沙沙声，是海卵石在说话，我似乎听懂了什么，在心里与它们对话。咸咸的海水，当是大地和苍天流的泪，由它泡大的卵石又该是什么样的味道呢？哦，个个没有棱角。是互相碰撞的结果，还是为了方便共同生活在一起？不过，它们的面孔各异，是为了互相区别，还是为了这个群体的色彩？不管怎样，怕是因为无棱角而屈尊于卵石之名下了，只要不改那个石字就好。

我一个一个地挑选着美丽的海卵石，不一会儿手里便攥不下了，我就把它们放在手帕里，身又去捡拾。过了一会儿，我发现岸上的没有海里的多，没有海里的美。于是，我脱下鞋袜，卷起裤腿，从海浪花里捧出一捧又一捧的海卵石，放到岸上挑选。白的像玉，黑的像炭，绿的像嫩叶，红的像鲜血……随你怎么挑也挑不完，随你怎么想也想不尽！圆的、方的、长的、扁的……个个精彩，粒粒迷人，在夕阳里熠熠生辉，叫我感动，叫我震惊！最后，是它们跟着我，离开了沙滩，离开了北戴河，原先在岸上挑的那些倒掉了。

听说我从北戴河回来了，朋友们来看我，都要我这个诗人谈谈对海的印象。我说得最多的是那些用心挑拣来的海卵石，见他们喜欢，就有保留的随机相赠几枚。若是邻居的那些淘小子来索要，我就以种种理由把他们支走。风声过后，我从100多枚海卵石中精选了10几枚放在印泥盒里，再倒上些水，供自己欣赏。即可品石，又可品海。

几个月过去了。

不知是什么原因，也不知哪一天，印泥盒里的水干了，盒盖也盖上了。一天，我整理写字台的几个抽屉，看到了那包海卵石，打开一看：啊！？除了淡淡的海腥味儿，海卵石太不起眼儿了。灰不啦叽的，糠兮兮的，仿佛立刻要碎！怎么？！这就是我精心把意儿挑选回来的海卵石吗？扔了吧，又有些可惜。对，送人。

这个主意真不错，可把邻居家的小魁乐坏了，光杯子就拿过来10多个让我帮着拿主意。他有了海卵石，玩儿得很猛，其他的小朋友十分嫉妒他，对我也颇有微词。我也不去惊动他们，只是暗暗为自己的选择高兴，为海卵石有人喜欢开心。

可是，好景不长。一个星期天的中午，我发现小魁把那些海卵石放在阳台上晾干儿呢。不一会儿，他抬起脚，一个一个地把海卵石踢下楼去！我的心也跟着一上一下地抽搐，像是我在跳悬崖。难道说海卵石的美这么脆弱吗？！连一个小孩子玩几天就够了？！难怪它那么普通，遍布海滩；难怪它那么弱小，被海浪推来推去……不！不是的，海卵石是美的，只是它离不开大海，离不开海浪花的拍打……

爱美，伤害了美，我有些自责。

不久，这种感觉就没了。

因为，我也是一枚卵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