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童年

关于童年，已不知要如何提笔，恍惚中只觉得那是一场美丽的梦，烟火在空中绽放，久久未落。梦里的人，沉浸在那天真的时光里，用尽一生笔墨，也未能勾勒出相思的轮廓。怨我灵思枯竭，还是要怨它情缘太多。童年的影，这样一寸寸被剥离，又一念念被忆起，远的、近的、清晰的、模糊的。那些人，殁了；那些事，旧了；那些时光，终究过去了。只是，长大后，偶然想起那段回不去的光阴，心，还是会莫名刺痛。

童年是一个奇妙的词。提起，便不自觉想到了故乡，想起故乡，又不禁想起了那轮明月。“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幼时读这句诗，已蓦然心醉。读着念着，便觉得口舌生香，当时的明月，还高高挂在树杈上，淡淡的月光里，有彩云的惊鸿影。那字句里的“当时”，隐藏了多少日日夜夜的光阴？当时，柳树吐着嫩芽，我们躲在草地里摘花；当时，明月高高悬挂，照着天空中的红霞；当时童年还没走远，时间还没分叉。所以啊，当时的一切都那么完美无瑕。最难忘，每个黄昏之时，远方的大人，担起一担担扁担，踏着漫天红霞走来，水摇晃溅出，滴滴洒洒，那一路掉落的水珠孕育了童年路上的花花草草。记得，那时的我还小，走路还不稳，却扎着两个牛角辫倔强跟在你身后，一路跑跑跳跳哭哭闹闹。那路旁摇曳的花儿，有多少支被我摘落，丢弃在无人知的角落里。那时的你，还未老去，看着稚气的我，无奈笑笑，然后搂我在怀，哄哄抱抱。那时，童年正好，时光都在，我呀呀学语，你背影还未蹒跚。我躲在你身后，听鸟鸣，听花落，听溪水浅流，听时光轻呓，听我长大的声音和你老去的声音，一声声，美地要命，痛地清醒。

曾经，不懂时光为何物，只想安然度年华。在平淡中看时光轻擦。种一棵树，等候来年结果长大，采一朵花，别在耳后对影溪流。纵然，身旁有再多聚散悲欢，也不用理会，只管安心守护童年里种下的枝芽。曾经，细数蝴蝶落花，在清风中沐浴艳阳，临一张字帖描一幅画，听一首儿歌喝一杯茶。纵然，人世纷扰无常，这颗心亦能淡然焚香。曾经，看四季轮回变换，听岁月低吟浅唱，在红尘中织网，于流年里种菊。纵然，人生苦短，生死无常，也能边走边唱，留一抹余白给自己想象。曾经，无心守得那份天真，无心了悟那句箴言，也在不知不觉中，把冷暖一一尝遍。当年散落的天真，如今都堆成了碎片。曾经，不去想童年，不去期许，不去抱怨，可默默流年，也只是一瞬间，时光圈不住浮生的倒影，一更一岁，也不过恍惚而已。

曾读那本绘画的诗文书，至今亦忘不了那字句间一撇一捺的禅意。只一老者，一孩童，一山峦，一古松，便把那句“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意境完美地勾勒出来。深山，行人，孩童，淡淡流阑风，寥寥雾林气，一花一草，一树一叶，便是一个世界了。云雾苍茫，所以孩童望不到天，看不清路，正如隔着逝去的时光，想望也望不到前方路。这寸禅意的光阴，这段凄迷的岁月，不知如何收藏。经年之后，当童年不再，回首轻叩，那句云深处藏了所有年轻的岁月。云深似海，只是时光不再。那拂过的印着诗文的泛黄纸张，承载了一切欢清薄凉。一页页，一行行，都是如今回不去的年少过往。再读起这句诗，只觉得再也寻不回当年的感觉，反倒是心中荒草凄凄，遍地荒凉。时光把一切的安稳碾碎了，再狠狠交到人的手上，扔掉，不忍心，守着，又难放。就这样静静思量，终于明白了那句话：再美好也经不住遗忘，再悲伤也抵不过时光。原来当童年离开后，五指用力紧握的，也都只是生活的摸样，而不再是纯粹的时光。

或许不能再想，因为时间都已过去。从前不喑世事的孩子，已经长大了。抬头望望天，一切都像是昨天，流阑风烟，俱净安然。只是心里清楚地明白，过去终究是过去了，不管有多不舍多怀念，这一切都无可阻挡。如果有一天，日子颠簸着老去，我想回到童年里的老院子：种上一院子的桃花，等待桃树开支发芽。来年，或许能看到满院桃花，结了果，分了叉，掉落的种子，又继续长大。那时，我坐在庭院里，闭着眼，听雨落，听艳阳，听寂寞的时光，缓缓流淌。远处的明月，高高挂着，不言不语，就能让人安心，那时我可以笑着猜，谁家的孩子，又偷摘路旁的野花？担着扁担的大人，定然不经意浇灌了花草。所有还未长大的人，都沉浸在长不大的童年过往里，不能自拔。那时的我，一定是笑着，不欢喜不悲伤，静静地沉醉在月光里，守候着这一份老去的地久天长。

日暮风烟，折煞多少人，这一世的好时光，一须臾间即散。不想，不念，把辛酸恨憾，植入笔尖。提笔，落字，不过一句：当时明月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