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贵

凛凛寒风中，几副残破的身躯紧紧拥成一团，蜷缩在昏暗的小巷子的尽头，他们面前的破瓷碗零落地靠在墙角，蜘蛛一家正在上面奋力地结网。漫漫长夜终会退去黑色的大衣，半个暖橙色的太阳从地平线上缓缓跃起，清晨的第一缕曙光洒向角落里的人群，照着他们黑乎乎的、分辨不清的脸庞。他们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终于慢慢移动起僵硬麻木的身体，向繁华喧闹的集市一步一步挪去……

世界上有各种新奇的职业，乞丐一族已经是城市中“历史悠久”的一种；世界上有一种人，终日闲暇无事，却能不劳而获，乞丐亦是其中之一。他们是穿梭在人群中的特殊集体，每个善良之人都会在心底为他们保留一份怜悯与同情。但飞速发展的现代不同以往，乞丐们似乎都不安于现状，争着向上攀爬。奢华的珠宝店、高档的西餐厅，渐渐出现了他们的身影。褪去落魄艰苦的皮囊，他们又转变成了光鲜靓丽的富豪，大把挥霍着捐款箱里的红色纸钞。

也许你会认为这是无稽之谈，但社会就是这么现实，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曾有一位摄影师跟拍了三个乞丐一周的生活，惊奇地发现他们与正常的上班族一样，一日三餐，吃的不是残羹冷炙，而是丰盛的大盘鸡宴。只不过他们的工作不比上班族的辛劳，只要装作虚弱无力地躺在厚厚的棉被上，无病地呻吟几声，或是坚持跪上几十分钟，偶尔象征性地将头轻轻放到地上，就算圆满完成任务了。而他们这些虚伪的泪水却往往能骗到大把大把的“同情”，所以不要惊诧当你在首饰店艰难地徘徊于价格低廉的钻戒时，一旁的乞丐们却能瞬间变成土豪，捞走你望眼欲穿的劳力士金表。

多么讽刺的事实啊！他们就像一柄柄尖锐的利刃狠狠地插在人们的心上，让人类残存的最后一点良知也消失殆尽。

一场大雨过后，天气格外明艳，碧色的天空之上游弋着几朵软绵绵的云朵，我就像空中时而掠过的几只小鸟，悠闲地游荡在街市上。我哼着小曲，步伐轻快，正路过一家大型百货商场，看着每天不绝的人流在这里飞速地进出，当我感叹上流社会的虚荣时，余光却瞥见了一个灰色的身影，眯起双眼，我才看清那是个驻守在商场门口的乞丐，这让我本是艳阳高照的心情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阴霾。整个商场像一个巨大的牢笼笼罩着他，他只是安静地斜倚在华丽的店门口，冷眼瞧着那些热衷于购物的女人踩着恨天高的高跟鞋走进去，许久又从如潮的人流中大包小包地挤出来。贵妇小姐们娇俏的笑声和血拼后的喘气声不绝于耳，可是他却没有一声哀求，没有一句哭诉，没有对来往的行人露出一丝渴求“资援”的神色，一切都是那样和谐。此刻我倒对他产生了那么一分好奇，想着难道他在等着钓一条大鱼？天天流连于这些人中的他应该会很敏感吧？我走向商场对面的一排座椅，诧异了一会如此阴凉好乘风的宝地居然没人踏足，目光就又被他牢牢吸引住了。因为距离拉近了，我终于看清了他的真面目：他不像业余的乞丐有任何肢体的残疾，也不像专业乞丐拄着拐杖两眼泛泪，他看起来已有五十多，尖刺的朝天发中夹杂着分布密集的银丝，他的脸色灰白，下巴的胡渣非常稀疏，并不显得狼狈。他的一双眼睛格外平静，好像大漠中的孤狼，无视一切地存在着。他身着一件灰色的薄棉衣，胸前随意荡着一只缝满补丁的布包，鼓囊囊的，应该是他的“存款机”吧。我观察了他一会，不知不觉已近中午，来往吃饭的行人更是络绎不绝，人们对他的注意也愈发多了起来。我以为他会从中找到“金主”，便蹲点等待着。果真没过多久，便有一流俗的贵妇踏出精致的玻璃门，一身时髦的红色连衣裙和浓艳的妆扮让人不免多了几分鄙夷。她慢慢悠悠地走到他面前，眼珠往下一转，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不时用艳红的指甲抚着脖子上的一粒粒珍珠，不难看出她的眼中的轻蔑。乞丐对她的到来并不显得热切，反而不理不睬。我本以为他会开始痛诉悲惨的人生经历或是溜须拍马地谄媚，这是已经对乞丐不再怜悯的我的想法。显然那习惯被人奉承的贵妇也是如此想的，却陡然见到一个敢无视她的乞丐，理所当然地怒气冲冠了，只不过为了保持造型，只用尖利的眼神砍了他几百下，就炫耀似的从鳄鱼皮包里抽出两张百元大钞，利落地甩到他脸上，然后静等着他的跪谢。他没有丁点恼怒或者急切，反而随意地将钱塞进棉衣口袋中，然后道出了他今日说的第一句话：“谢谢。”稳当而沙哑的嗓音有些模糊，却依旧钻入了我的耳中。没有跪地，没有磕头，这一场“仪式”却未结束，我见他从那只布包里捏出一张干净的白纸，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张旧报纸上，然后从兜里掏出一支磨钝了的铅笔，就趴下身子，头一次跪在冰冷坚硬的瓷砖上，却是为了作画。他的画并不华丽，却无比真实，那是一个美丽的小乡村，细长的柳枝随风飘扬着，可爱的孩童赤脚在河边尽情玩耍，这一张没有任何色彩渲染的画却深深触动了我。那是他的家乡吗？一笔一画都如此细致、深刻，仿佛是比全世界的财富还要动人的宝藏。终于，他完成了这幅作品，然而想要起身却一次次无力地倒下，他只得轻轻地捧着画递给一旁早已不耐烦的贵妇。那贵妇接过画，嗤笑了一声，就将画揉成团，以一个三分球的姿势投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内，然后扭着水桶腰扬长而去。之后的一幕我永远忘不了，他艰难地立起僵硬的身体，迅速跨向那个垃圾桶，然后不计脏臭，埋头翻出了那张画，轻柔地展开，抚平，爱惜地藏进了他的“宝库”中，又转头继续倚在商场门口，静静地看着人来人往。那一刻，我对他的轻视烟消云散，敬佩、感动、悲伤杂糅在胸口，我敬佩他不顾一切、坚持原则的勇气，感动他对生活、对家乡的热爱，悲伤他不惨痛却令人心疼的境况。也许我们从不应该因为一部分人而否定其他人，社会不一定绝对现实，现实也不一定绝对残酷，我的心情又挂上了暖暖的太阳。

谁说乞丐不能有尊严？谁说乞丐必须寄人篱下？谁说乞丐不能是高贵的？我们终日追求高品质，拒绝低档次，难道这就是高贵吗？不！高贵不是崇高的社会地位，不是强大的金钱权势，只有精神与心灵的高度进化，只有对一切美好事物坚持不懈的追求，只有那个伟大的乞丐，才是“高贵”最完美的诠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