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地提醒

一丝炊烟从黑烟囱飘飞出来，跋涉过村舍田埂，往劳作人的鼻子里钻：一股热浪从大洋中心奔涌而来，往春花的花苞里站；一声脆鸣从枝桠间电射而出，往黄发垂髫的耳朵里钻。世间总有一样东西悄悄地提醒着人某件事情。

回到老家看一看的时候，恰是第一朵石榴花被点燃，第一颗枣砸向温软的土地的时候。回到这个被一双双大手堆砌而成的房子，每一块泥砖都保留着当时工人的掌印，是汗水的见证。镶嵌着碎瓦草根的泥土上，倚背而立的老妇拄了拐，看着狗追着鸡玩。父亲按一声喇叭惊飞了一只鸟，落下一根羽毛。羽毛被车带起的风卷起，车停了，羽毛落在老妇人肩上。下了车一齐进了屋坐在竹椅上，椅子吱吱作响。“吱吱”又一声响，“我去后院扑点儿枣带回去。”父亲起身说，“对了，妈，上次的米糖吃差不多了吧？”“我不爱吃，放在床底下没动，尽早拿去。老人，没了牙口什么都不讨人乐意吃。”说罢，父亲抄起根长竿子去了后院，而我径直奔向屋前头那一树的火红。层层叠叠墨绿色的叶片是个终究藏不住火的木头匣子，风一拂，朵朵火焰探出脑袋来；风再一吹，它们个个明亮起来，一簇簇火就这么浮在浓绿的涛浪之上燃烧着。我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只是觉得炫目便伸手往火堆里掏。那些景明亮、最红热的都被我采下，放在衣服卷成的“小碗”里收着。又一路跑回到祖母边上，留下一条火铺陈而成的小径。“好奶奶，这个最好看的是给你的！”我摊开肉肉的手掌，一朵火焰躺在掌心静静燃烧。“好，好，好！奶奶收下的，这石榴花和去年的一样红。不过你错过了……”奶奶脸上的笑意减了几分。“嘿哟！今年的枣可甜。”爸爸说着，从桶里拿出两颗枣往身上蹭蹭，递给我和奶奶，“这蚊子也可毒！我这两手两脚也结满了‘枣心’！”卷起裤腿，真是枣般大的包。奶奶连忙吐两口唾沫到手上往蚊子包上涂，嘴上还咒骂着这该死的蚊子。父亲不作留停，提了枣就上车。“妈，我先走了，还有事呢。”边说边把我抱上了车。“啊？嗯。那，你开慢点，路上不安全，开慢点，慢点……”

小三轮颠得不行，石榴花一直“出逃”，风成了帮凶，带着它们飞往老家的方向。我胡乱地想抓住几朵，却只望到花飞落的地方，依旧是老妇拄了拐倚背立在用碎瓦草镶嵌的泥土上，黄狗又追起了鸡玩。一根羽毛飘飞到车里，一只鸟飞向天那一方。

老妇去世的时候，石榴花开败，落了一地枣树的“翠玉珠”也落了一地，碎成渣。我想老人们种这两棵树，也就是指望它们能悄悄地提醒儿女们家后头有枣可以摘，家前头有花可以采，家里头有什么好吃的都不用给的老头老太太盼着他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