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天使

小美很少梦见爸爸，因为太小就失去了爸爸，所以几乎没有思念的意识，只是偶尔会想像穿着冲锋衣、拿着照相机的爸爸在对自己微笑、招手。

好像有人碰了自己一下，小美睁开了眼睛——是木头那张黑红的脸庞。

木头对小美笑笑，露出了黄黄的牙齿，轻声说：“睡吧。”

还没有睡醒的小美，愣愣地看着距离自己很近的木头的脸，不知不觉脸红了。

“我……我还是起来吧。”小美匆忙起身，白色的毛皮大衣顺着肩头滑落到地上。

“哎呀，小美呀，你醒啦？怎么不多睡会儿啊？”韩灵子的声音对于小美来说永远都是最有效的强心剂——小美彻底清醒了。

“啊，我不用睡了。”小美应付着韩灵子，低头去捡地上的大衣，躲开了木头的目光。

山洞里的生活不见天日，即使起床了也不知道是否天已经亮了。小美只能根据众人都已经起床来判断“天亮了”。

早饭吃的是粥，是奇迹和米娅做的。还有自制的咸菜，这个也是奇迹准备的。以前在家的时候，小美很少吃到自己腌的咸菜——妈妈不会做，偶尔邻居会送来一点，让小美母女尝尝。小美吃过酱黄瓜、水疙瘩、萝卜丝或者大白菜之类很寻常、很便宜的蔬菜，但是，奇迹用来制作咸菜的原料却是小美没有见过的——奇迹用小美叫不出名字的,根本就没有见过的、三角形的花瓣来做咸菜。小美觉得这应该叫咸花更合适。

吃早饭的时候，木头向大家宣布，他们今天要到一个叫冥谷的地方，取回他们进入深水潭所需的东西。

“进入深水潭？你不是说咱们已经在深水潭了吗？”小美不解地问木头。

“咱们只是在它的边上而已。”佟林夹了口咸菜，把头转到另一边开始喝粥——他对面坐着丘赫。

丘赫根本就没往佟林那边看，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小美的水晶，看得小美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把手往回缩了缩。

木头不厌其烦地给大家解释了一遍，主要是给小美解释了一遍。他们现在在深水潭的附近，正是深水潭的威力，迫使神魔不敢靠近，但是究竟深水潭对他们是否也有诱惑就不得而知了，所以他们在没有做好准备之前也不敢轻易接近深水潭。而今天，他们就要离开这里到冥谷去。虽然冥谷距离这里只有一山之隔，但是，离开了深水潭的保护，如此众多的、已经苏醒的诞生石很容易被天界和地狱追踪到。因此，他们一定要格外小心，而且动作一定要快。

小美听到这番话，感觉非常紧张，她隐约觉得这将是一次十分危险的行动。

木头交待大家一定要轻装上阵，他们要争取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这里。于是所有人都开始忙碌。

小美不知道自己该准备什么，她也没什么可准备的——她什么都没带来。

呆在一旁无所事事的小美，只好看着大家跑来跑去。

木头来到丘赫晚上睡觉的地方，把手上的水晶戒指对着头顶的火把，嘴里小声嘟囔着什么。一道红光从戒指射向火把上那个奇怪的、似曾相识的的符号，墙里发出了铁链转动的哗啦声。不只是这一支火把，所有火把上的符号都开始转动，整个客厅被巨大的声响给包围了。

不大会儿，铁链转动的声音消失了。木头把手放在面前的石壁上。

就像小美来这儿之前触摸的那面镜子一样——那堵石壁消失了！

小美跟在木头后面，想进去看看。

木头并没有进去，而是在洞口，把两只手交叉放在胸口，闭上眼睛，轻声念道：“生光点亮。”

木头的水晶戒指闪了一下，接下来就同米娅为小美疗伤时一样，木头身上也开始升起了光亮。

小美这才明白“生光点亮”这句咒语原来是这样使用的。于是她也试着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闭上眼睛，轻声念道：“生光点亮。”

就在咒语念完的一刹那，小美感到自己的水晶动了一下，然后开始变暖，好像有了生命。

很快，小美觉得脚底下有股热气在上升，一下子冲到了头顶，很温暖的感觉。小美睁开眼，她欣喜地看到了自己身上发出的光亮。再抬头看去，木头正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着小美看。

“怎……怎么了？”小美不明白木头为什么用那样的眼神看她。

木头愣愣地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从黄板牙的牙缝里向外流淌着掩饰不住的激动。

小美被木头突如其来的喜悦搞得一头雾水。不过，能够看到木头的笑容，小美就已经很满足了。

自从妈妈去世后，哦，不，舅舅说妈妈没有死，那就算从妈妈失踪开始，小美就再也没有笑过，也没有觉得舒服过，心里总像有块大石头似的，喘不上气来。

而小美身边的人，也没有一个人给过小美任何略显轻松的表情。包括这里的人，他们还都这么年轻，可是所有人都是一副生不如死的样子。而且，由于彼此并不熟识，仅仅因为血缘的关系，被强迫呆在一起，似乎每个人心底都有一种厌恶，厌恶自己的父母，厌恶现在的生活，厌恶这里的每一个人。

他们太冷漠、太麻木了，只有木头和佟林还能够有笑容摆出来，虽然他们的笑容看起来是那么的勉强。

木头似乎觉得光是自己兴奋还不够，转过头喊道：“佟林，米娅，灵子，快过来看啊！”

“怎么啦？怎么啦？”韩灵子尖细的声音穿过她身上发出的叮当声，直击小美的耳膜。

突然，她没了声音，小美只能听见大家向这边慢慢靠近的脚步声。

所有人都瞪着眼睛、张着嘴巴看着身上发光的小美。他们那不可思议的表情，让小美又慌张起来。

“哎呀，”韩灵子第一个恢复正常，“我们小美是谁啊，学会它理所当然嘛！”

“嗯，嗯。”木头赶紧点头应和。

小美看看木头，她不明白为什么木头这么兴奋，大伙为什么这么诧异。

然而木头并没有准备回答小美的问题，他只是兀自咯咯地笑着。这表情让小美心里有些酸酸的。

看着木头，小美就想起了妈妈。木头的表情就跟小时候自己参加舞蹈比赛时妈妈看自己的表情完全一样，充满了期待，充满了鼓励，充满了信心。小美突然想起一件事，按理说木头还应该算是自己的哥哥呢，虽然他是舅舅收养的，但在这个世界上，恐怕再也没有谁能比木头更加令小美觉得亲近了，他是小美惟一的亲人！

“小美呀，我再来教你一个吧！”由于兴奋，韩灵子的声音又提高了一个八度，石壁上的小水珠立刻变为了大水滴，滴滴答答往下落。

“小美，看好了！”韩灵子脸上的兴奋一扫而光，变得认真起来。

韩灵子伸出左手，对着木头刚刚打开的黑门洞喊道：“飞扬匕首来！”

“嗖”的一声，一只七寸长、做工精细的匕首，从洞里飞到了韩灵子手中。那匕首和佟林拿过的匕首一模一样。

韩灵子朝洞里努努嘴，示意小美来试试。

小美看看木头，她并不确定这种只有在电视上才能看到的场景能否在自己身上实现。

木头信心满满地抱着肩膀，对小美龇着大黄牙。

小美忽然像掉进温泉里似的，温暖从头顶一直蔓延到了脚底，从发根沿着发丝一直流淌到发梢，每一寸肌肤都在传递着温暖的感觉。很久了，这就是小美渴望已久的温暖，仅仅是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不论对方是男是女，是美是丑，他发自内心的温暖感动了小美的每一根神经，融化了小美心头那重重的基石……

小美转过头，学着韩灵子的样子，伸出左手，对着里面喊道：“飞扬匕首来！”

没有“嗖”的一声，只有“咚”的一声。

小美还没有看清是怎么一回事，就摔倒在地上了。

“啊，小姐！”米娅赶紧冲到了小美跟前，伸手把她扶在怀里。

小美靠在米娅的臂弯里，还有些惊魂未定，伸出左手——她手上有一把跟韩灵子一模一样的匕首。

“怎么可能？”佟林难以置信地惊呼道,“难道……”

“没错，”木头的脸上已经乐开了花,“是超音速。”

“超音速？”小美没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木头走到小美面前，把两只手伸到小美腋下，将她从米娅怀中抱起，举在半空。

“太棒了！”木头啧啧称赞：“你抓东西的速度可以达到超音速了！”

“你不行吗？”悬在空中的小美低头问木头。

“我当然不行了，我都不会抓呢。咱们这儿啊，只有灵子会用咒语，我们都是跟她学的，可是，法力这东西我们得慢慢体会，要集中所有的意念。灵子说了，想学会咒语，就得‘悟’，我们还都不行呢,所以……”

“所以你们在等我？”

“嗯！”

“小美太厉害了！我学这个用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呢！”韩灵子那阴阳怪气的小尖嗓儿仿佛是从地下发出的一般。

木头放下小美，冲她挑了挑大拇指。

“小美，你试试对着火把念‘圣火通明’。”韩灵子的声音变小了，带了点试探的口吻。

小美照做了。

随着小美的话音，所有火把都“呼”的一声，火苗窜了好几下，仿佛在给小美鞠躬行礼，客厅里一下亮堂了很多。

这次，小美没有听到惊讶的呼叫，所有人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他们也没有难以置信的眼神。就这样，大家一动不动地看着小美。

终于，佟林说话了：“小美，如果……不是现在的身份，你真的可以成为非常优秀的神司，可是……我们永远都只有躲藏在不见天日的洞里了。”

“小美，”韩灵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跳出来，抓住小美闪亮的白色睡衣的下摆，瞪着灯笼一样的眼睛，仰头看着小美，一字一顿地说，“你——想——飞——吗？”

现在根本就不是小美想不想的问题，这么多奇异的事情，让小美的大脑在接受了18年的现代科学教育后，都不知道该怎样分析眼前的情景了。

“来，来，哎呀，快点！站到那上面去！”韩灵子拉着小美来到桌子跟前，大伙也一起跟了过来。

小美爬上桌子。

韩灵子抬起头，对着火把上奇怪的符号念道：“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一道银色的光从韩灵子的头上射出，小美这才看出，韩灵子那满头花里胡哨的卡子里，隐藏了她的诞生石。

随着光亮的射出，那些符号又开始哗啦哗拉地转动。

所有火把都在那些符号的控制下，慢慢地下降，而小美脚下的桌子在慢慢上升，好像乘坐没有墙壁的电梯。小美并没有恐高症，但她的安全感却随着桌子的上升而逐渐减少。

桌子已经上升到快接近石壁顶了，小美甚至可以感觉空气都稀薄了。

桌子停下来后，韩灵子让小美往下跳。

小美向下一看，至少有五层楼高！

“跳啊，哎呀，没事，快跳吧！”韩灵子在下面一面跳，一面叫。

小美的腿开始发抖：“直……直接跳吗？”

“对啊！”韩灵子叫着。

“没有什么咒语吗？”

“没有，没有。你就把眼睛一闭，往下跳就行啦！”韩灵子连声大叫，脸都涨红了。

小美还是不太放心，尽管她已经很成功地使用了两个让大家瞠目结舌的咒语。

米娅似乎比小美还紧张，双手合十，覆盖在嘴巴上，眉毛皱成了一条线，大大的眼睛里溢满了晶莹的水珠。

小美有些后悔看到米娅，每次看到米娅就会让小美心生怜爱。米娅的温柔让小美只想静静地看着她，守着她，无心去做任何事，但是现在如果她不能够飞起来，恐怕韩灵子是不会让自己轻易下来的。

小美闭上眼睛，米娅那哀婉的、牵挂的眼神在小美眼前晃来晃去，而且越来越清晰，搞得小美心烦意乱。

小美重新睁开眼，向下搜索从上面看去有些变形的木头的脸。

木头高大的身影在其他人的映衬下显得更加魁伟。他依然抱着肩膀，对小美龇着在五层楼的高度都清晰可见的黄板牙。

这两排黄板牙对于小美来说，比韩灵子那些稀奇古怪的咒语来得更具魔力，只要看到它们，小美纷乱起伏的心绪就会平复。她做了个深呼吸，纵身跳下了高高升起的石桌。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下降的速度太快，以致无法呼吸；心脏因为失重被高高吊起，好像要被吐出来一样。

这就是飞的感觉吗？

没等小美想到答案，她就“咚”地一声栽到了地上。

小美被摔得眼前直冒金星。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就听见佟林的声音从她身子下面闷闷地传了出来：

“小姐，你不是吧！怎么每次都是我啊？我都这么瘦了，你忍心吗？”

小美赶紧不好意思地从佟林身上跳开。

米娅就像第一次与小美见面的时候一样，冲过来，蹲下去，仔仔细细地为小美检查是否受伤。

韩灵子的眉毛第一次在小美面前拧成一团，两只大大的眼睛变得空洞而深邃。

木头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小美知道，她失败了，她让所有人刚刚燃起的希望破灭了。她无法确定，是否她的存在能够对大家有帮助。韩灵子教给她的咒语，她能够运用自如，但是，没有咒语，甚至没有一丝的提示，她怎么可能成功？

没有人责怪小美。韩灵子使劲抿着嘴，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石头。木头看看气氛有点紧张，就出来打圆场：“大家赶紧收拾东西吧，咱们都耽误好半天了，再不走就来不及赶回来了。”

木头的话像令箭一样，佟林拍拍身上的土，迅速走开了；韩灵子一掉头，大步走向了米娅房间的方向；米娅则是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小美，跟着韩灵子离开了；而木头低着头，生怕与小美对视似的，走进了刚才打开的黑洞里。

小美再一次迷惘地站在原地——她不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能做点什么。

忽然，小美像是被什么东西电到了一样——是目光，是丘赫利剑一样的目光。

小美这才注意到，刚刚一直没有看到丘赫和奇迹。

他们在正对着小美的角落里。

让小美大为吃惊的是，奇迹正在为丘赫梳头！

当所有人都将全部注意力放在小美能够灵活运用咒语上时，他们两个竟然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在这里梳洗打扮！

奇迹把丘赫额前长长的头发分成两部分，编起来，然后将两个辫子在脑后打一个漂亮的结，脑后其他的头发自由地在丘赫宽宽的背上铺散开来，弯弯曲曲的褐色长发好像瀑布从石阶上淌过，散发着迷人的诱惑。

丘赫——这个身份不明的家伙，他到这儿干嘛？如果他的妈妈能够不被追踪到，正如佟林所说，他的血统非常不纯正，就更不可能被追踪到。既然这样，他为什么还要到这里来？他用不着像小美他们这样东躲西藏。况且，来到这里之后，他好像什么都没做，他与木头他们格格不入，而他自己似乎并不在乎这些；面对佟林的冷嘲热讽，他能够完全做到充耳不闻；最让人不可理解的是，他让奇迹为他做美甲，做头发，难道他把这当作旅行了？每次小美看到他，他都是用极富穿透力的眼神盯着自己，仿佛要把小美看穿、掏空。每次，他都让小美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