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扇与伞

“啪”的一声，　奶奶已经用她粗糙的大手将一片热乎乎的煎鸡蛋盖在爷爷有些泛冰的脸上，他脸上的皱纹写满了道不尽的沧桑，如同沟壑，坎坷不平。两鬓的寸许白发述说着他的劳累，像树的年轮，代表了年迈。而我的思绪被这一声给震住，然后被时光拉着扯着，回到了那个窄小却温暖的老房子里。

那时的爷爷身子骨还很硬朗。每至仲夏夜晚，繁星点点出现在浩瀚夜空中时，爷爷都会用他佝偻的背，瘦弱的肩架着我上四楼的露天大阳台。那会没空调，连电风扇也是奢侈。于是这就成了我的天然空调房。

天空被闪烁的光芒点缀着，向世人展示它的宽阔，树上的夏蝉却不屑地叫嚣着。我躺在草席上，惬意地听着倚在藤椅上的爷爷给我讲诉的英雄故事。瓦片房顶，灯笼天空全成了故事的背景墙纸，那一声声毫不厌倦的蝉鸣成了唯一的背景音乐。爷爷手上的蒲扇正在一上一下的挥动着，风从蒲扇的边缘跑出来，冲破了大气压对它的束缚，与空气静止的风绕在一起，一丝绕一丝，一捆缠一捆，建成了爷孙俩独有的情感桥梁。故事还没到结尾却已经无声，扭头看去，爷爷已经歪过头，打起鼾了。爷爷手上的动作小了，于是风变得有些小了，爷爷熟睡的脸庞上躺着一张微微张开的嘴，看起来令人忍俊不禁。

蝉不叫了，他是不是没听到爷爷的故事觉得无聊也睡了呢。

我把草席推到爷爷的藤椅旁，摊开被单，拉着那丝滑的丝绸被单，放在爷爷的肚子上，盖好。然后顺着这条被单慢慢的躺下，再缓缓地睡去。静谧的夜空中，那闪烁的光芒，似乎在微笑。爷爷手上的蒲扇也倦了，躺在爷爷熟睡的脸庞上，摆个舒服的姿势也睡了。一切都睡了了，只剩下黑夜伴着月光看着我们。

炉里的火焰正不知饥渴地吞噬着爷爷的旧物，眼里闪动的火焰却已经被泪水浇灭，手里握着把沾满灰尘的黑伞，它正绝望的看着那火红的归宿。内心深处的声音依旧在阻挡我把黑伞放进那身上锈迹斑斑的火炉里。

它是一把全身漆黑，手柄处用绝缘布包起来的旧伞，把它从门口角落找出的时候，厚厚的灰尘已经堆积在哪里很久了——自从爷爷病后，这把伞就再没打开过了。这是爷爷的伞，我看着它，一动不动，接着坠入一个黑色的，深不见底的时间漩涡。

“爷爷！”清脆的童音伴随着下课铃扑进老人的怀里。小雨淅沥沥的下着，从我的身上弹走又落到地上。“哎呦，快躲着点雨。”爷爷说着，把黑色的大伞遮到我的头上来，然后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个被含着水雾的白色塑料袋装着的光饼夹。我一把夺过光饼夹，打开塑料袋，一口咬了下去，爷爷脱下我的书包，用他皮已包不住骨的手牵住我的稚嫩小手，往家的地方去了。

“爷爷，这伞好大哦，比老师的都大，为什么啊？”

“因为这是拿来给你遮雨的嘛。”

爷爷一手提着书包，一手为我撑着伞，不知是不是伞太大太重的原因，老是往我这倒，雨下的大了，它就倒的更厉害了，我看到爷爷的肩头似乎有水花溅起，于是踮起脚尖，用力伸长了手，帮爷爷扶正了伞。突然，有什么东西刺进了我的手，挤出我的血液，与我的毛细血管纠缠在一起，刺激着我的大脑，通过神经中枢，穿过声带，发出了叫声

“——啊。”

“怎么了？”爷爷也被惊了一下，“哎呦，手给刺到了。别动别动。”

爷爷歪着头，夹住雨伞，手臂抬高，让书包顺势滑下。一手小心翼翼地拿着那个出血的手指头，另一只手的大拇指和食指作钳状，用指甲夹住那罪魁祸首的末端，‘咻’的一下带出了小木条。狂躁的血液一下子没了堵塞，疯狂的冲出来呼吸新鲜空气。我透过殷虹的血珠，看到了一片血红的景象和一双苍老浑浊的眼睛。

“没事啦，我们回家吧。”爷爷用手帮我轻轻摸去血珠，又重新拉起我的手往深处走去。雨丝像毛发那样被随意散落在天地之间，天又变亮了，花草再次挺起了腰杆，我也抓紧了爷爷的手。

当晚，吃过饭后，爷爷带起了老花镜，那把黑色大伞被爷爷从门口拿来，接着破旧的手柄被胶布一圈一圈的裹起来，直到全部淹没在这漆黑的胶布之中。爷爷把它递给我，笑了笑道：“你摸摸，是不是很舒服？”我握了一下，果然比之前的舒服多了，爷爷说这样以后它就再也刺不到我了。爷爷笑了，嘴角带起了一层又一层的皱纹，看起来很憨厚。于是我也跟着笑了。“爷爷，我给你捶背。”我小小的手就在爷爷的肩上轻轻的落下，就像那天似的雨落在肩上的感觉，虽轻，但我想它一定能说清我和爷爷之间的情愫。“嘿嘿，孙女捶得就是舒服。”爷爷好似很惬意。

“哎呀，这么好的伞要拿去烧，真是可惜了，我记得你爷爷以前最爱带这把伞去接你拉”

奶奶看着着黑色大伞也有些不舍，“多好的伞哟。”

多好的爷爷啊！我却不再拥有。心中终归有些落寞，不过，爷爷一定不想他不在的时候我笑不起来吧。这么想着也就释然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总有一些人要离去，而后你才能懂得些什么。当我所认识的负荆请罪中主角不再是荆轲，仲夏的夜晚里不再有丝丝的风互相缠绕着，出了校门也再没了那被水雾包围的光饼夹，童年也就随着它们的消失而消失。

但请不要懊恼回不到过去，而是应该感恩那些给你带来过去的人。是他们给予了你们回忆美好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