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扣

一、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遇见对的人，能做的只有擦肩而过。

我叫文灏，听起来像是男孩子的名字，当我在花名册上看到“灏文”这个名字时，第一个反应是老师打错了，但继而又在那个名字旁边发现了与它呈轴对称的“文灏”，惊愕几秒钟后，大叫一声：“灏文！”，一个正在跟别人聊天的男生转过头来问：“什么事？”，看到他的第一眼，有一种宿命的感觉。支棱着的微黄的头发上有阳光在跳跃，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放射出温暖的光芒，大大的眼中满是澄澈明亮的阳光，就是这样认识的吧，那个背着满身阳光的男孩子让人第一眼便能感觉到他的温暖。

以后的日子变成了灏文的噩梦，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像生活在阿鼻地狱里。我倒没觉得他有什么可抱怨的，我只是偶尔做不出题时，会发疯似得大叫；偶尔会被激发出坏宝宝的潜质，在他的椅子上涂胶水，或者趁他不注意把便签贴到他的背后，便签上的字总是一成不变的“猪肉

12元/斤”；还有就是有时会无缘无故的发火在他背上狠砸几下，不过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他那么瘦，除去骨头就是皮了，我的手往往会震得发麻；再有就是我的一个特别的嗜好，就是拧他的耳朵，以至于他的耳朵到最后严重不对称。不过他也不是不知道反抗，几次起义都被我血腥镇压了。有时候两人吵架，我就会像那些受了气的家庭妇女跑回娘家一样，搬着我的桌子在教室的各处安营扎寨，还好老班一直很宠我，任我为所欲为，直到灏文低眉顺眼地来找我道歉，然后把我请回去。我经常抱怨说，造成我的臭脾气的罪魁祸首，一个是老班，一个是那个叫灏文的家伙。现在想起来，那就是幸福吧，在回不去的过去，我曾经匆匆路过幸福，走得太快，没察觉。

班里渐渐有谣言说我们两个，呃，用教导主任经常挂在嘴边的话来说就是男女生不正常交往。说实话对于所谓的爱情，我并不是怎么感兴趣，我有父母有朋友，恋人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爱情于我只是游戏，不会是生活的重心。所以开学的前两个星期，收到四封情书，两封给了老班，外加一瓶熏得我直咳嗽的香水。两封我连拆都没拆就直接撕了，还有一个别班的男生被灏文吓回去了，他用一种我从来也没听过的恶狠狠的语气吼道：“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敢来烦我老婆你就死定了！”我当时在旁边直接笑喷了。

二、尼采说，当一个人告诉你他会永远爱着你时，他其实是在说，他爱你，只是在表面，而不是内心。

我曾经以为我们会保持这种有些暧昧的朋友关系，直到我开始明白什么是爱情，直到我有权力去恋爱。可是没想到结局会来得这么快，当灏文跟我表白时，我感受到的不是喜悦而是绝望。他说：“我会保护你，直到永远。”我轻笑：“永远究竟有多远？”如果换个对的时间，对的地点，我或许会很幸福的答应，可是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就注定不会有好的结局。我说：“给我时间考虑。”“多长时间？”“三年。”“这么长？”“与永远相比，三年很短。”

他确实做到像他保证的那样尽心地照顾我，保护我，小心翼翼的惟恐我受到任何伤害，我打针时他会给我买很多零食，陪我几个小时；下雨时他会冒雨跑出去给我买早饭，回来时像只落汤鸡，却告诉我赶快吃饭，要不胃受不了；天冷了他会给我买柔软的围巾和手套，把我裹得像个球；他会在我请假时把笔记整理好……在所有人眼里，灏文对我的关心让人嫉妒，而我对他的漠不关心让人狠得咬牙切齿。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似乎什么都是错的。

三、现在看来，当时我自以为的豁达、伟大，竟然就是所谓的自私。

我没有拒绝什么，也没有承诺什么，一切像春天的到来那般自然。后来渐渐我的朋友筱语看不下去，对我说：“这么优秀的男生你打着灯笼都难找，你就答应了吧。”

“文灏你到底喜不喜欢他啊，你不喜欢就直接告诉他啊，你这么做很自私，你知不知道！”我只能沉默，是不喜欢他么？可心里一时间柔肠百结。我在等三年以后，只要三年我就会义无反顾地答应。我知道我现在欠他很多，可是我该怎么做，如果他因为我成绩下降，我会更自责。

于是我开始帮灏文复习功课算是对他的报答，虽然他总是说他不需要我的感激。其实，与其说是报答，倒不如说是我对自己良心的救赎。第一次期终考试，文灏上升了二百多个名次，全校103名，虽然我很郁闷他没有进前百名，但是他的进步已经让我很吃惊了，我和他约定下一次一定要杀进前五十名。那次考试，我全县第十，成绩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文灏过生日的那天，我送了他一个装饰物，一个柴草编成的看起了很温暖的小窝，里面本来有一只绒毛小鸭子，被我拽出来换成了一个被我用蜡笔画得花花绿绿的鸭蛋，把礼物送给他时，我说了一句：“这是鸭子蛋，还是天鹅蛋，你自己决定。”我想他听懂了。他看着里面的蛋轻轻的笑了，仿佛整个午后的阳光都聚集到了他的脸上。

四、我的丑小鸭终于变成了白天鹅，青蛙变成王子后，公主们才发现他。而我的角色似乎要变成那个被遗忘的小人鱼了。我是破碎的阳光，快乐而忧伤，乐观而绝望。

后来经常听到女生谈论灏文，帅气阳光的外表，高挑的身材，优异的成绩，王子般高贵矜持的气质，更重要的是对某恶劣女生，也就是我，的无微不至的关怀和只有童话中才有的痴情。课间经常有女生来找他，脸红心跳一副就要晕倒的花痴样。竟然还有无聊的女生给我下战书，要跟我竞争，我气急败坏地把信撕掉后，强压着怒火说：“你喜欢他就去追啊，关我什么事？不过你要是敢影响到他学习你试试看！这是敬告。”那女生的脸当时就绿了。筱语赶忙过来把我拉走了，“喂！你说她们到底喜欢灏文什么啊，也就是看他长相，肤浅！真够无聊的，那能叫喜欢么？只是一时冲动罢了，她们到底想怎样啊！”被拉走后我依旧气得火冒三丈。身边的筱语低着头沉默不语。“筱语，灏文要是跟着他们跑了，我怎么办？我现在真的依赖他了。”我突然冒出一句。“文灏，你到底喜欢他么？”筱语有些别扭地问。“不清楚。”我撇了撇嘴，“我只想让他好。至于我喜不喜欢他，这不重要。我现在就是担心被那些女生搅得他成绩下降。”

第二天我给了灏文一个鸳鸯扣，就是两个以一种匪夷所思的形状缠在一起的铁丝，然后信誓旦旦地告诉他：“什么时候你能解开这个扣，你才可以离我而去！”他有些宠溺的看着我，然后微笑，“放心我永远也不会去解它。”

五、满天星的花语，希望和守候爱情。就像是我的破碎阳光，守候，我最喜欢的词语。不管是什么，不必拥有，只要守候就好了。像幸福，像爱情，也像他。

似乎真的被我不幸言中了，他的成绩下来后我直接傻了眼了，他倒是还能接受，耸耸肩说这次本来就没想要考好。我把成绩单狠狠地砸在他面前，大吼：“你别没数了，有几个女生喜欢你你就找不着北了是吧！你到底想怎样！怎么这么没出息！从今天起我继续给你补习。”他满脸通红瞪着我，留下一句“不必”然后转头走了。

又一次我带着我的桌子搬到了离他最远的地方，这是我最后一次搬走，也是他第一次没去找我。他的成绩一直跌一直跌，以至于他后来自己都没有信心了。我站在旁边只能着急，束手无策。后来筱语又来问我：“你到底喜欢他么？”我望着他的背影，淡淡地说了句：“他配不上我。”当时只想刺激他，让他鼓起信心。如我所料这句话传到灏文耳朵中，似乎起到了截然相反的结果，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了挽回的余地。曾经视我如珍宝的人，看到我便会皱起眉头。

六、既然无力承受，就不要去许那么愚蠢的誓言，这只会使感情更加可悲；既然彼此都不相信，那些不被拆穿的谎言，只是无形的伤害；既然，你这么爱把永远挂在嘴边，那么告诉我，永远究竟多远？如果连你自己都不知道，那么，我来告诉你，永远其实很近，在相遇相离之间，只有一个转身的距离。

灏文嘴里的永远，只是短短的两年，只过了我三年考验期的三分之二，关系闹僵我也有错，我并不怪他。所谓永远，我本来就不相信。

后来听筱语说灏文在费尽心思解那个鸳鸯扣，我苦笑，他怎么解的开呢。终于决定做个了结，这对彼此都好，在一天放学后，在他身后把他叫住，他很惊讶但还是站住了，像第一次认识时那样转身问我：“什么事？”“鸳鸯扣你还留着吧？”“是，怎么了？”“给我。”他很疑惑，但还是把扣给了我。我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钳子，“叮”其中一个扣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呼，终于解开了。”我如释重负地长长舒了一口气。然后从他身边走过，我没有勇气去看他的脸，因为转身的一瞬间，泪水已经不受控制，泄洪般淌出。傻瓜，他怎么会知道，那个扣被我动过手脚，比鸳鸯扣多了一个结，所以根本解不开。

然后考试、毕业、分别，我在他的同学录上给他留了一首小诗

抛弃一切

追随时间忙碌的脚步

可是为何总是频频回顾

回顾我们的相遇

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

是不是

总有这么一条路

能够离开一切

找到我的归宿

是不是

总有这么一条路

能够通向你身边

回到最初

对不起

一切并非

我有意错过

我们的故事

千年前已在书中记述

记忆

你留给我唯一的信物

这负担过于沉重

双翼被情丝缠住

挣脱不开

无法飞舞

对不起

你我遇见

本就是无法挽回的错误

我们的邂逅

是谁在哭诉

我们的错过

是谁的痛苦

我们的命运

是谁在摆布

宿命和我

到底谁向谁认输

对不起

这不是我要的结束

请替我忏悔我所有的罪孽

告诉我何时才能得到救赎

爱上你

是我的失误

爱总是

从一开始就已倒数

对不起

我会在月华下为你祈福

如果有一天一切都会结束

你我是否能够回到最初

如果有天能笑着彼此祝福

你我是否已经忘却痛楚

对不起

阳光，原本就是碎碎落

我们勾勾手

下辈子

下辈子只要擦肩

就已知足

不要再去重复

相同的错误

终于明白放手比紧抓着不放，更需要勇气。或许能够使爱成为永远的方法，就是放飞爱。

七、在那些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我轻轻踮起脚尖，拥抱阳光。

后来遇见老同学，他说灏文和筱语正在交往，他还说，以前灏文每天把那个扣带在身边，可是有天扣在口袋里自己解开了，灏文费了很大劲花了好几天的时间终于把扣合上了……我有些突兀的大笑起来，直到笑出了眼泪。

最后一次见到灏文时，我正在打羽毛球，小球在空中划过完美的弧线，如同破空飞翔的白鸟，骄傲而落寞。抬起头，我的天空依旧阳光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