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壕吏（二）

傍晚时分，我投宿到石壕村的一户人家。家里虽然很简陋，屋顶和墙壁也早已裂开了缝，但却收拾得很干净。床上睡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老妇人为我端来了一碗清水，叫我慢慢喝，不要呛住了，虽然只是一句很普通的话，却让我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老人家也已年迈，但在这个时候，做儿子的，却不在她身边……想到这，我不禁伤感落泪。老妇人坐在我身边，向我诉说：“以前虽然穷，但一家人都平平安安，什么难关都闯过了，可现在，现在……”话没说完，老妇人便哭起来了。岁月的艰辛，早已在她脸上留下道道痕迹。头上布满了银发，抬头纹和眼角纹都很重。她那两道淡淡的眉毛下面，一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一双长满了老茧的手上早已干燥得裂开了道道千沟。老妇人的衣服早已褪了色，打了许多补丁。这时，从里面走出来一位老头儿，想必就是这位老妇人的丈夫了。

夜晚，突然屋外传来阵阵叫喊声：“你家剩几口人，这与我们无关！反正这男的我们是带走的了。识趣的就赶紧放手，否则”接着传来一群小孩、老人和妇女的哭泣声、叫喊声。老妇人和老头儿听到这一动静，都显得很紧张，两位老人相互对望了一眼，老妇人忙说：“老头，你赶快逃！”老头儿想说什么，却被老妇人用力推了出去。接着老头儿便爬墙逃走了。等确定老伴逃走后，老妇人重新坐在椅子上，她想让自己镇静下来，却怎么也不能冷静下来。茶杯在她手中抖动着，水晃了出来，老妇人站起来想去拿布来擦掉晃出来的水，却差点摔了一跤。老妇人坐回到椅子上，两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放在胸前，像是在祈祷老伴平安无事。猛然间，寂静的小屋传来了敲门声。老妇人像触了电似的，把头抬了起来，转向门口的地方。喃喃地说：“来了，来了，又来了，差役又来抓人了！”紧接着又传来一阵更猛烈的伴着凶恶声音的敲门声：“开门！开门！”老妇人扶着拐杖踉踉跄跄地去开门。

“怎么这么久才开门，想累死我们呀！”“不！小的不敢，不敢！只是身体不太舒服，走路不快。还望您两位大爷多多原谅。”老妇人带着哭腔说道。差役吼叫的声音听来多么凶横，老妇人哭哭啼啼的声音听来又多么叫人伤心。

我在屋里听到老妇人走上前去对差役说话：“我有三个儿子都去防守邺城了。一个儿子捎信回来告知另外两个儿子最近刚刚战死。像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都只是苟且偷生，活一天是一天了。死掉的人就永远没有了！我家里再没有别的男人了，只有一个还在吃奶的孙子。因为孙子在，她的母亲不忍心改嫁离家，但她出入都没有完整的衣服。我老妇人尽管年老力衰，但还会洗洗烧烧。两位大爷如不嫌弃我这个老婆子，就让我今晚跟你们一起回营去，然后赶快到河阳去服役，还能够赶得上准备早饭。”

到了深夜，说话的声音没有了，我似乎听到有人在低声哭泣。有老头儿的低沉哭声，有他的儿媳妇的轻声啜泣声。却唯独听不到老妇人的声音。我天亮登程赶路的时候。只好同那个老头儿告别了。他红着眼睛告诉我那老妇人已经被那差役抓去服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