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

父亲老了！

他的身体一向不是太好，总是小病不断。从小到大，父亲为他操碎了心。他马上就要进入毕业班了，为了能让他更好地备考。那天，趁着暑假，不耽误学习，父亲开车载他去市内的医院做了个彻查。回来的路上，偶遇骑着自行车的三姥姥也正往家里赶。天色渐晚，天边的夕阳似乎也着急归家，要匆忙地手气它最后一抹余晖。在村里，一向以孝著称的父亲很是自然地停了车，似询问似又邀请：“三婶，上车吧。”对于父亲这一举动，三姥姥似乎早就猜到似的，黝黑的脸上找不到丝毫的诧异。笑容在她满是皱纹的脸上像一朵秋菊花霎时绽放，洋溢着农村人特有的朴实。

“哎呀，正累着呢，你就来了。好呀，好呀，哈哈。”三姥姥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父亲打开车门，下了车，木讷地笑着。他也急忙为三姥姥打开车门，尽管他有些不耐烦。刚刚在医院，他和父亲顶着炎炎夏日排队挂号，诊病，拿药……尽管看病期间，他除了应付医生的‘招呼’其余杂事都有父亲一一应对但即使只是跟在父亲身后什么也不做地看着父亲严格执行者一系列的繁琐程序他也是百般不愿再加上燥热的天气已令他有些愠怒。他的眼球紧盯着父亲。他不明白，他不明白面对这个平时并不算有太多往来的三姥姥，父亲竟也能如此热情。他一脸不悦地忍着耳边聒噪的三姥姥，仔细地打量着父亲的一举一动。他熟练地将自行车推到车尾，打开后备箱。略带颤抖地举起了车——好不容易举起的车，父亲为何又突然地放下了？或者说是父亲不堪重负才使自行车坠地？自行车不悦地在沥青路面上蹦了几下，却并未逃离父亲的手。父亲举起那辆‘铃木牌’自行车，胳膊上的肱二头肌因为用力变得而搞搞突起着，腮帮的棱角也变得格外清晰。看得出，父亲真的用了全力！在车轮与后备箱只有一小段高度的时候，自行车却轰然坠地。他看的一阵心惊。坐在座位上的他似乎有些心疼又有些欠疚，弱弱地叫了一声‘爸……’他震撼了！记忆中所向披靡的父亲，何时变得这样苍老？他从未有过这样的震撼，那是绝不于登上世界第一高峰珠峰后面对皑皑白雪感慨‘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的震撼。

父亲瞄了他一眼，用难以察觉的方式迅速吐了一口气，继而又紧闭双唇。又是突起的腮帮，紧绷的肌肉……终于，这一次父亲成功地将自行车放入了后备箱。父亲黑红的脸上因为短时间用猛力而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他是父亲的第一个孩子，命运的垂怜让他集父母的万千宠爱于一身。幼时，父亲最爱在下班以后将他一把抱起，抛向空中，然后伴着他咯咯的笑声和母亲‘小心点，别伤到’的姣嗔声中将他稳稳接住，洗去一天的疲惫。这样惊险的游戏，他和父亲都乐此不疲。可是现在……

一路上三姥姥同他的寒暄他总是回答的有口无心，父亲和三姥姥闲聊的什么，他也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十七年来，他第一次用审视的目光仔细地打量这个当他还是个细胞时就无药可救地爱上他的男人。

岁月打伤了父亲的发丝，时光刀刻了父亲的脸颊。在这个纸醉金迷，红灯酒绿的花花世界，他作为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九零后，父亲就像一堵升级版加密防火墙，将外界的各色病毒一一拦截。在父亲的庇护下，他就像在母亲身体里的胎儿，在羊水的笼罩下，不经世事。可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一个不经意外的意外，像一股强大的力量迅速将胎儿催熟，把还在羊水里沉睡的他推出母亲的身体，把从未出世的他惊得哇哇大哭的同时也让他真切接触了现实。

多年一直沉浸于父亲为他编织的童话世界的他也终于意识到父亲其实早已不复壮年。父亲再也不能像当年那样信心满满地将他抛向空中再稳稳接住了。不变的只有那份浓浓的父爱。

还好，在路上，他领悟的还不算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