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寒心

根据我家乡的习俗，春联一定要大年三十这天贴的，而且一定是家中的男丁才可以贴。因此从早上开始，我便和表哥七手八脚地贴春联、福字。表哥一直带着不愿意的神情，他认为春联是老一辈留下的陋习，现在家里都是现代的西式装修，贴上春联不伦不类，而且贴满每扇门窗也是一项“浩大”的工程，他嫌烦。因此，他也就贴得十分马虎，巴不得早贴完早休息。等贴完厨房里的那道“三餐香满院，五味乐全家”，表哥简单地环顾一下，看到大体都贴上了，便招呼我休息去。

年夜饭开饭之前，我和几个哥哥姐姐在客厅里看电视、吃瓜子、聊天，几个人有说有笑的，丝毫不注意厨房里忙碌的长辈们有多辛苦，也没有想到邀他们坐下来歇一歇。当表哥说到他和女朋友的趣事时，奶奶驼着背走进来了。看见我们谈得正开心，她一脸歉疚的样子，像是对打扰我们感到十分不安，很小心地跟我说：“娃子，我……”“怎么了?”我连忙问。“我房间门上的春联还没贴，你……”她搓了一下糙如树皮的手，仿佛我麻烦她是应该的，而她麻烦我便是犯了罪一般。我立即意识到自己的一大疏忽，悔恨之余赶紧去贴好了那道对联。大红春联上写着：天增岁月人增寿，福满乾坤子满堂。喜庆的中国红映得我脸都红了。

又一年过去了，岁月让奶奶年老体衰了。她已再不能抱着我走东串西了，她已再不能陪我满院子跑着玩了，她已再不能用三轮车载着我去买我爱吃的雪糕了，她已再不能……她真的老了，但她对子女的爱确从未老过。她依然会尽她所能为子女做好每一顿饭，她依然在家门前耕种一块土地，为她的孩子们提供她一年的收成。只是，她这样无私的付出，收到的回报实在太少太少，甚至于她最疼爱的小孙子竟会忘了给她的房间贴上春联。爷爷很早就去世了，他只给奶奶留下了三个孩子。可以想象，一个女人独自将三个孩子拉扯大会有多么的不容易，但奶奶从未提起，她只将辛劳咽进肚中，换来子女的满脸笑容。对孙子孙女，她更是好到了溺爱的程度，但遗憾的是，在团圆的大年三十，子满堂的她，竟会被子女遗忘。

我贴好对联，奶奶眼神中满是感谢——她习惯了付出，哪怕是获得一点也会让她不安。我凝视着奶奶的背，那弯成驼峰的背透露出无比的凄凉。我奶奶的勤劳是十里八乡人都知道的，邻居都说，奶奶的背是累弯的。她不光要弯下腰打扫庭院，更要弯下腰耕种一方土地，日积月累，那年轻时健康的身姿竟团缩得比她最小的孙儿还要矮小。我好怕，我好怕她团缩成一个句号，突然离开我的生命，让我悔恨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