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

在每一个雨夜，我都静静地等待着它。我将耳朵贴在墙上，隔着几层略带潮湿的墙与松软的泥土，倾听着它生命的声音。雨夜最适合独自反刍旧事，拼命咀嚼一点滋味，看能不能作为梦的佐料。关掉台灯，拉上窗帘，蜷缩在被窝里，等待着它的成长。它就在楼下，从窗帘的每一个缝隙里，渗进来暗绿色的呼吸，让我在深夜中轻嗅着万物生命净化的清纯味道。

从我记事起，那棵大柳树就站在我家楼下，婀娜的枝叶轻触到窗台。我走到楼下，拾起落在脚下的柳絮，我们算是相识了。春风扰柳絮，白露沾素衣，柳絮在我耳边窃窃私语，从此四季蒹葭相依为命。孤僻的女孩与孤独的柳树，在别人看来是多么可笑。它很干净，叶子和树干都是最原始的颜色，从不沾染灰尘。每到放学的黄昏，我就会在它脚下的大椅上坐上一会儿。偶尔帮它理一理飘逸的枝条，偶尔为它读一些诗句。它有些笨拙，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是轻轻地将柳条包裹着我。我很爱它的味道，是阳光雨露的清纯味道。

日子一久，它对于我的味道变得不一样。每一个清晨与阳光相拥的时候，我便告别了它。它开始静静等待，一片一片叶子描摹着我们的生命。它并不愿做流浪风尘的苦旅人，也不向往被栽到能拥抱朝阳晚霞的高度，它只静静地等待着黄昏归来的我。每当我归来，它便舒展开纤细的枝条，挽起我的手臂。黄昏树叶沙沙作响，柳絮又飞起来了，世界离我们十万八千里。当同龄的人慢慢成一个个烦恼的载体时，我所有的情绪，都与它相互扶持。到了这个爱感概的年纪，我会呆呆站在树下好半天。

今年夏天的暴雨一星期也没有停，雨打栀子，一片狼藉。母亲自然是不准我出门的。我呆呆望着窗前柳树纤弱的身躯，颤抖的枝条想要伸向我的窗台。我的脸贴在冰冷的玻璃窗上，茫然地看着柳树挣扎，心里漏了一拍似的。雨停了，我还是不能去泥泞的地方。栀子花的香味被雾气淹埋，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我思念着近在窗边的树。它勉强挣扎着向我挥了挥手，雨水从它身上缓缓滑落。我听见一个声音说：“它没有能力经受住雨的考验，所以它是弱者。在这个适者生存的城市，你应该……”

它被截去了所有的枝条，因为枝条会压到小区的人与建筑。我敲了敲它的树干，轻声说：“我等你哦，等你长出新的枝桠，你也要看着我如何实现梦想。命运本就是未知的，更不存在“应该”，只要你为自己而拼搏，自然能生存，是弱者也无妨”。

我等待着柳树很长出如以前一样曼妙的树枝，能拥有如白雪一般因凤而起的柳絮。我还是会每天放学站在它面前激励它，就像童年时它等待我回家一样。

我和柳树相互等待，等待对方迈出成长的步伐。纵使有一天我与柳树会无缘再见，会真正离别；纵使我未来东奔西走，也千万记得在天涯一方的老树在等待我。所以再疾再狂，我也不放弃。我欣赏柳树的倔强，所以我有勇气按自己的节奏生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