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不曾离去

轻拭着你的画像，抹去黑色相框上薄薄的灰，黑白的相片还是留着你淡淡的微笑，那是你最后的容貌。

你应该会知道，每每快到清明的时候，我都会把你的这张相片拿出来，仔细地擦拭一遍。你应该会知道，我有多么想把你留在我身边，永远不要离去。每次我擦相片的时候，都要把有关于你的所有能记起来的事，全部从头至尾回想一遍，包括你最后的音容。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去医院看你。你躺在病床上，消瘦的身体，显得衣服很肥大。你拉着我的手，轻声说：“要好好学习，让我看到你将来是个有出息的人。”我点点头。你噙着泪，不说话只是笑了笑。你瘦了，皱纹也更深了。你总是这样乐观。窗外霞红和金黄交错着，夜在蔓延。黑夜，会随着他注定的轨道来临。

夜，还是来了。下着瓢泼大雨，与之应和的，是急促的电话铃，紧接着的是急促的脚步声。你走得那样突然，如同夏雨一样，没有征兆。结果，我没有见到你。没有人同意在半夜三更带上一个小孩，冒着大雨穿越上海内环城区，去医院看一个老人被推进太平间。或许，是你不想让我去吧。不想让我看到你无力地垂下头，众人围在你身边哭泣，然后被盖上一层白布，缓缓推入冰凉的房间，再看着房间门沿着悲哀的弧度关上，永远隔绝。你不想让我感觉到你的离去吧。

事实上，我真的从未感觉到你已离去。直到现在，我依然爱吃芝麻汤圆。那是你最拿手的点心。傍晚，我会看到你站在灯下，搓揉着一个个白团。看似笨拙的面团，在你灵巧的手上竟活了起来。它们被捏成一只只碗状，再往里舀上一大团芝麻馅。你有些发福的躯体微微颤抖。煮好的汤圆香香糯糯。你把你的手艺教给了爸爸，教给了我。那一个个香圆的汤圆似乎都是你亲手做的，时刻提醒着我你的存在。

你的遗物几乎都烧光了。也许你真的想留下些什么，一年后，我真的在你抽屉的一个隐秘的角落找到了一本红色封皮的记事本。蓝黑色的钢笔字迹微微泛黄。上面记录着的，是爷爷的生日、大伯的生日、爸爸的生日、我的生日甚至把吧从小到大上过的学校、做过的工作都记得一清二楚。我看到了你的喜、你的哀、你的忍、你的心路。你一定是想在你去世后，以这种方式向我诉说着你的故事。一行行、一页页看过，我渐渐读懂了你。最后一页只有一行字：见字如见人。是的，你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再次与我相见。

原来，你不曾离去，奶奶。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