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风波

每次家庭作业作文题，我都会送给爸爸帮审题。这一周，老师布置了作文《一面》。我照例把它送给爸爸审，由此，我们家发生了一场不小的风波。

爸爸坐在书房的书桌旁埋头看书。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到了身后，他仍没有反应。我伸手把通知本递到他面前，说：“这是本周的作文题，我不知道如何写，请你帮我审一下吧？”

他合上书，把它放回书柜，拾起我的通知本，认真地阅读。几分钟过后，他转过身来，叫我坐在对面，用柔和的目光看着我，俨然一位严格的老师，向我提着各种问题：

“课文《一面》的主人公是一位什么样的人？”

“公交车售票员”

“年龄多大？”

“年轻人。”

“文中赞扬了谁？”

“鲁迅。”

“鲁迅是谁？”

“一位伟大的作家。”

“主人公与鲁迅是什么关系？”

“陌路人。”我稍停顿了片刻，接着又补上一句：“主人公是鲁迅崇拜者，但从未谋面。鲁迅不认识主人公。”

“他们见过几次面？”

“一面之缘。但又胜似数面。”

我非常自信地回答每个问题。他表扬了我，接着又问了几个问题，诸如：他们见面后发生了什么事？鲁迅为什么赠书给主人公？主人公接受赠书后有什么感想？等等。我不耐烦他穷追不舍书本上的问题，急忙打断他的话。

“爸爸！你不用再问了。你问的这些问题，老师在课堂上都讲过了。你只要帮我选材就可以了！”

“我的问题也问完了。”

“那我该写点什么呢？”

“写老师、同学、亲戚、朋友……凡事你熟悉的人、熟悉的事都可以写。”

“不行！不行！不能写熟人，只能写有一面之缘的人。”

“哦。写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的，生命中的过客？”他自言自语，摆出一副认真思索的样子。

“对、对。就是那种感觉。他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对我的思想产生了极大的震憾，我终身难忘。”

“一位盲人正过马路，一辆大客车疾驰而来，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位红领巾奋不顾身地扑了过去，把盲人从死神边拉了回来……”

讲到精彩处，他突然停顿下来。我催促他继续讲下去。他却不再讲了，叫我自己动脑动手。我觉得实在不过瘾，开始撒起娇来，说：

“这些有震撼力的所谓好人好事，我都没有亲身经历过，写出来不精彩！”

“我也没有经历过，写出来没有味道！”

他显然不愿再配合。我只好采取激将法。

“帮忙虚构一篇吗。把别人身上的事移植到我身上来吗！反正你们大人说谎有经验。”

“什么？”他大怒起来：“爸爸什么时候说过谎？大丈夫‘一言既出、四马难追’。爸爸承诺‘只要你学习成绩考得优秀就给奖励’，我没有兑现吗？”

我赶紧赔礼，连声道歉：“爸爸。你别发怒，我不是指你。我是指我们校长和老师。他们不都经常说一道做一道吗？教导我们要乐于助人，关心他人，积极帮助困难生。可是呢？收取搭读费来，他们一点不眨眼。社会上的人，不都在唱高调吗？有几人是真正关心他人啊！”

看见他的怒气渐渐消去，我趁火打铁：“听说期末考试的作文题就是这个，你难道忍心让我考砸吗？再说，作文说谎又不犯法，又不是证言证词。”

他无赖地叹息道：“这道题实在太难，我写不出来。叫我说谎就更不会了。”

他从来不说谎，叫他说谎确实有点勉强。我从书包里找出《字词句段篇》（六年级上），翻到120页，送到他面前，说：“这里有一篇范文，名叫《旅途小伙伴》，你就参照它，帮虚构一篇吧。”

他接过书，把书铺在桌子上，认真阅读。我高兴极了，心想有救了，他一定会给我拿出一篇大作来。

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身，仍然叫我坐在他对面，俨然像一位严格的老师。

“你出门旅游过吗？”

“有。”

“你坐过火车吗？”

“有。那年同爸爸到桂林是坐火车；同妈妈到长沙也是坐火车……”

“在火车上，都看见了些什么？”

“大人在打牌，小孩子在过道上跑来跑去地玩，还有许多人朝着窗外看景色……”

“有没有看见学生模样的人在抓紧时间写作业？”

“好像没有。”

“旅游的时候叫你带作业去做，你同意吗？”

我想了想，还是摇摇头：“不同意。”

他说我讲对了，还说，旅游的目的一是看风景，二是放松自己，要忘记一切才好，难道非要抓紧旅游中的点滴时间学习才好吗？那还有什么心情去饱览祖国大好河山呢？

听罢，我似乎觉得《旅途小伙伴》的主人公抓紧旅游中的点滴时间学习不太可爱。

他说，那个倡导“当遇到坏人坏事时，小朋友要不顾个人安危挺身而出与他们作斗争”的舆论导向对小学生的成长更加有害。这种教育价值观的取向只能把孩子引入歧途，对他们树立正确的人生观、价值观都不利。《旅途小伙伴》描写了一位旅途小伙伴——主人公晶晶。他用照相机拍摄下蛮横女列车员追打乘客的一幕后，大声喝叫，及时阻止了她的错误行为，尔后，大人们全都为他热烈鼓掌，女列车员向被打乘客道歉，并请求他原谅。爸爸说这个故事，情节虽然很精彩，但是它把大人们都丑化掉了，把社会的阴暗面夸大了。象这种列车员打乘客的事已经很难碰到，叔叔阿姨的素质都很高，都是脸带笑容，热忱服务。否则，早就下岗了。社会的阴暗面，任何时代都有，但绝不是主流。即使社会出现阴暗面，也不是靠小朋友来拯救，而大人们袖手旁观。社会阴暗面的惩治要靠法律，要靠执法力度的加大，要靠大人们。假若，晶晶碰到的不是一位蛮横的女列车员，而是一群穷凶极恶的歹徒，他们还会向晶晶屈服吗？晶晶的生命还会有保障吗？这种宣传实在太可笑了！高扬武侠精神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我们已经进入了创造美好生活、享受美好生活的文明时代。孩子们的主要任务是在享受甜蜜生活的同时好好学习，将来为国家出力。小孩子不应该也承担不了由大人们承担的社会责任。

听了他的话，我真为晶晶的生命捏了一把汗。我好奇地问：“那又为什么要把《一面》编进课本呢？我们应该向鲁迅学习什么呢？”

他耐心地给我讲解：“把它编进课本，是要让你们、让子子辈辈都了解和知道那段历史，学习先辈们为了最广大人民的利益表现出得大无畏的献身精神和高贵品质。学习历史，了解历史人物，要站在历史的视野去看，要抱着正确的心态去学。就象数学中的一加一等于二，它仅仅是知识海洋中的一个知识点。尽管先辈为我们今天的美好生活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但是他们的初衷绝不是让后人背着沉重的历史包袱生活，他们希望子孙后代每天都生活在灿烂的幸福的日子里。谁都没有权利人为地让孩子们背负历史的包袱！”

他讲得太深奥了，我疑惑地看着他。

“你不欠鲁迅的。我也不欠鲁迅的。我们没有必要整天想着鲁迅过日子，也没有必要学着鲁迅怎样做人。鲁迅生活的时代是一个特殊的年代，人与人之间都是处于对立状态的，对一个人的评判标准，要么好、要么坏，要么白、要么黑，要么朋友、要么敌人。祖国迟早要统一，台湾毕竟要回归。你们还要同台湾小朋友交朋友，和平共处，如果我们仍不向前看，总是带着历史的眼镜来看待新生事物，台湾如何统一？国家如何壮大？社会如何发展？”他似乎看清了我的心思，继续详细地讲解。

“真搞不懂！你们大人为什么总出尔反尔？一会儿读书无用，一会儿知识万能。”我越听越糊涂。

“一声向贫下中农学习，知识便变成了垃圾；一声知识就是生产力，知识迅速变成了黄金。爸爸亲历了中国知识分子由人间地狱变为人间天堂的历史。这都是政治惹得祸啊！直到你们这一代也未能超然，你们的压力已经远远超过了我们那时的压力。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唯文凭是举。这种培养人才的方式何尝不是一个错呢？它错在哪里呢？错在一个“钱”字。在我们那一代，是为虚缈的理想而读书，而你们这一代却是为万能的金钱而奋斗。少数人可以爬上金字塔的顶尖，而大部分人却成了新世纪的‘孔乙已’。爸爸可不希望你变成‘孔乙已’，也不盼望你爬上金字塔的顶尖，只要求你认真努力就好。结果并不重要，学习的过程才是关键。只要努力便是成功。如果长大了你能够谋得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做，讨得一碗饭吃，就是我的万幸。你好好地去享受学习的过程吧。”

我深有感触地点点头，继续追问：“那我们这一代应该为社会做些什么呢？鲁迅的

精神值不值的弘扬呢？”

“学习。努力学习。尤其是学好写作。将来好弘扬鲁迅的精神，拿笔当武器，深刻地揭露社会的丑恶面，推动社会向前。尽管我们社会进步很大，但是阴暗面还有很多。真正‘俯首甘为孺子牛’的人大少，多数人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那我今天就写一篇揭露社会阴暗面的文章吧？请你帮我提供一点素材吧。”

“你真可爱啊！”他笑着对我说：“光有勇气和正义感，是不够的，还得有辨别是非的能力。所以，你们的主要任务是要努力学习，学科学、学历史。只有知识积累充足了，你们才可以看清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才能引导这个社会朝着文明的方向发展。”

“既然学习写作有这么重要，那学习写作又要注意一些什么呢？”我不依不饶，紧追不放。

“首先，要写真人真事。这一点对刚学写作的小朋友来讲非常重要，从小就养成一种说真话、实事求是的好习惯。说假话，现在已经成了社会顽疾。如果再让你们这一代成天生活在虚构假的故事情节中长大，那我们这个民族真是没有救了。那时你们会觉得，说假话是当然的，背着良心去做缺德事是当然的。其次，要努力提高辨别是非的能力。别以为这个世界要么是白要么是黑，其实它还是灰色的成份占多数，这也正是它的魅力所在。再次就是，别老是想抖落一些惊爆性的东西来吓唬人。生活总是美好的东西多，丑恶面少。多歌颂美好生活，歌颂创造美生活的人们吧。”

“那现代版《一面》怎么来写呢？”最后我把话题引入了正题。

“现代人们生活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每天都会让人呼吸到新鲜气息。人们的精神面貌、文明程度和素质，已是今非昔比。每次出家门，都会碰到一些生面孔，让你见上一面后，而久久不能忘怀。这一次的《一面》习作，我建议你能够跳出那些所谓的见义勇为、改变陋习、树立文明的老题材，在你们小朋友的娱乐圈里开辟出一片新天地来，通过表现小朋友的快乐生活，来展现我们新生活。”

按照他的提议，我写了一篇《与“公园小朋友”的一次偶遇》，主要讲述的是我们几个素不相识的小朋友，偶然在公园碰到一起而渡过了愉快一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