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无痕

也许在某些时候，人活着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总有一些值得挽留的东西，比如：良心。——题记

“啪”，碎了一地的玻璃。

老李望着夺门而去的妻子，心里很疼地颤了一颤，整个屋子空荡荡的，有种说不出的沉寂。地板上破碎的相架散成一段曾经温馨的画面，老李默默地拾起这破碎的相架，默默地凝视着里面的一男一女，他们穿着结婚礼服，男的俊俏，女的柔美，然而此刻，一切都碎了，老李的心也跟着碎成一地的散乱。相架里的男人是他，相架里的女人，是谁？天啊，这就是自己刚刚摔碎照片然后夺门而去的老婆，为何现在变得如此遥远？如此陌生？老李无言地望着与自己共处了二十年的老伴，已年近五十岁的她依旧风韵犹存，并且还由二十年前的一名技术女工提升为二十年后的今天一间大型国有企业的厂长，是的，别人都羡慕老李有个能干的妻子，然而，二十年后的今天，老李却越来越不了解曾经与他同甘共苦，熬过洁劫，熬过艰苦的好妻子，就像不明白她为什么忍心摔破这张挂了将近二十年的结婚照，一切似乎很突然，却又似乎是蓄埋已久。老李不解，只是呆望着这个死寂的屋子，思绪一点一点地倒退回一个小时以前：

“老李，我回来了！”妻子今天兴致很高，一回到家就忙着下厨。

“什么事啊？把你乐成这样？”正看着报纸的老李面带微笑。

“我跟你说件事！今天我们可赚到了！”妻子眉飞色舞地压低声调。

“是不是又和菜贩多砍了一点价？”老李有些不以为然地笑着。

可是这一次，妻子却没有往常的笑容，她只是很小心地拉上窗帘，还左顾右盼了一阵。老李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正要开口，却见妻子从手提包里拿出了一个牛皮纸袋；鼓鼓的一个袋子，似乎装着很多的秘密。妻子从未有过这样的异常，老李莫名地有些紧张，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妻子神秘地冲他笑了笑，快速地把半皮纸袋往下一倒，倒满了一桌子花花绿绿的纸，不！应该说是一桌子大大小小的钞票。他有种快窒息的感觉，虽然他还没问，但从直觉上，他觉得这次的“赚头太突然了，太荒唐了，他隐隐地感到不安。

“这些钱从哪来的？”老李尽量压低怒气问正在乐颠颠数着钞票的妻子。她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有些不知所措，丈夫阴暗的脸色让她有些恐惧，但只是两秒钟的心虚，很快的，钞票的魅力又消除了一闪而过的疑虑，也许，这便是金钱的欲望。

“你看你，干嘛这么凶？真是的，我们干了一辈子，可从没见过这么多‘纸’呢，俗话说：有权不用，过期作废，来，快来数……”

“我再问你一遍，这钱从哪来的？”老李充满愤怒的声音打断了妻子沉醉在数钞票中的快乐。

“我说你怎么搞的？好了好了，告诉你好了，这是一个客户存入我户头的，怎么了？别这么大惊小怪的好不好！”

“客户？哦！这客户倒是大方，好，那你说说，这个客户为什么无故送你这么多钱？”

“好好好，服了你了，告诉你吧！这个客户是我们厂里预定建筑材料的公司，可是他们的产品经过检定不合格，所以……”

“所以？所以你就收了他们的钱，为他们放行了，对不对？”老李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你马上把这些钱原原本本地送回去，快！”他从未这么大声地对老伴说话。

“你吼什么啊你！”妻子有些委屈，“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这个家，自从小明上大学后，我们家的开支就紧巴巴的，明年他就要毕业了，找工作不需要花钱啊？还有，你看你这老党员，说的比唱得还好听，就那七、八百元工资，苦不苦啊？……”

天啊！这竟然是从自己妻子口里说出的话？不！老李觉得整个世界都被黑暗罩住了，他几乎找不到一个可以让自己放松的理由，眼前的妻子好陌生，不！这不像是他的妻子，他的妻子曾是那样的正直和无私，不！这不可能，但这又确实是自己的妻子，一个被铜臭沾污的女厂长。

“你马上把这些东西送回去！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会害了多少人，会损耗国家多少财产？难道那些由于建筑料劣质而导致的事故你还没看够吗？”老李愤怒地说着，脸上的青筋，一根一根，显示着一份坚定。

“够了！人不为已，天诛地灭！我不想再过穷日子了，二十年了，你还没过够吗？”

“你到底送不送？”

“不送，除非我死了。”

“你…你…你给我滚！滚出这个家！”老李气得胸口发闷！

“好！我走！你守着这破房子自己过吧！”妻子咬牙齿地出了家门，临走还摔碎了那张铭刻了一段幸福的相架，也许是有意的，也许是无意的，这已不重要了。妻子走了，带走了那堆肮脏的钞票，只留下一摊破碎的玻璃，只留下与自己相濡以沫二十年的丈夫，还有这间沉寂得让人觉得可怕的屋子。

“噼啪……”起风了，刮得窗户不甘寂寞地摇摆着，老李的目光又回到那破碎的相架上，一个小时前的争吵让他的心到现在还疼，他怎么也想不到，曾那样正直的老伴竟也会成为金钱的俘虏。几十年前，那是个红色激情燃烧的岁月，毛泽东年代的质朴和进取，依然如故；二十年前普通的他和普通的老伴，为了新生的中国殷实建设；几天前，上海一家报纸巨幅头条刊登的报道，一篇由于材料劣质而造成高层建筑物坍塌的惨剧；还有昨天看过的新闻，“反腐倡廉”已是中国人不可忽视的问题……雨落了，散成无数的回忆，老李望着窗外的雨，想起了很多，很多。当然，也想起这个美满的家，这个体贴的老伴，还有他们唯一的儿子——一个很优秀的大学生。

老李木然地望着身边的一切，陷入了沉思，忽然间，他明白了很多东西，尽管他也想挽留这个即将破裂的家，尽管他也想挽留生活了二十年的老伴，尽管……然而，人活着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这个，老李在二十年前就明白了，于是，他抓起电话，坚定地拨下号码。铃声，一直通向这个城市的纪检局……

窗外，雨停了。整个城市被冲刷得没有半点尘埃，恰似老李的心，清明清朗的，没有半丝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