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物之阵

他睁开了眼。他举起了投枪。

他知道那是真的、假的、披着外衣的、空空如也的，在他面前，在他身后，在他四周；他知道他孤身一人；他知道战斗永不停止。然而他举起了投枪。

他投出了投枪。

他“啊啊”地惊叫着，看着无物之阵在他身旁破碎、湮没、死亡。他看着黑暗弥漫于他的脚下。他不相信，然而不得有信，在无物之阵的战斗业已结束。他的投枪不知去向，但他的敌人也已被填进塚里，鼓成馒头一样的土包。他满怀信心地回头看去——

他还是孤身一人。

一片光亮刺痛了他的眼。他惶惶地环顾，高楼大厦、车辆往来、人潮涌动，这是一个充满物质的世界。什么都是亮的，什么都是彩的，天上太阳明堂堂，几朵云欢快地飘着，没有半点蓄积雷雨的意思。无物之阵里遍布的黄沙、急风、充满伪善与恶意的眼神终究是没有了。他伸了个懒腰，闲闲地坐下了。

面前的一辆汽车轰然启动，尾气味把他推得一仰，差点把身后一个黄毛小子带倒。黄毛稳住了身子，恶狠狠地瞪他一眼。他开口准备解释一下，黄毛“哼”了一声，“妈的，老东西……”说了半句，又不说了，扭身便走。他感觉心里不是滋味。又一阵讥讽传来：“瞧那连胡子都是落伍的，还有那身衣服，一看就知道是穷鬼，多老的东西还在穿……”他猛地回头，说话的人早不知藏在哪里了。

他感觉自己飘了起来，而人们一个个的都没注意，脸上一如既往的冷漠。他飘到鲁迅墓，看一个游人漫不经心地把烟头扔在鲁迅雕像前；旁边的公园里欢快的乐曲在不停地回旋；他飘到一所中学，一个青年正向同学说道：“鲁迅有什么好的，五四时那帮老头子没见怎么伟大，我还是喜欢郭敬明。”他飘到博物馆，他感到自己被抛弃了，无论是原来的社会还是现在的世界，他自己仿佛落入了什么陷阱，连武器也没有了。他看见了自己的投枪！

他看见自己的投枪被摆在博物馆里，伴着它的是几根牙签和珠宝。他向投枪跑去，工作人员一把拦住他，站在他的面前，隔断了他投向投枪的视线：“你想干什么？”

“我要拿走我的投枪。”

“投枪？它现在不属于你啦，看看这份红头文件。”

他接过那张大大的红头纸，翻来覆去地看，只看到“珍藏”、“研究”、“分析”，独独没有“使用”。一刹那，无物之阵里的那真假虚幻，远处不在的东西，又在他脑中出现，而且确乎也在他周围发出阵阵诱惑的声音：“休息吧，你已经胜了。”

他一个激灵，把身旁似无似有的东西推开，一拳打破玻璃护罩，拨开碎玻璃、牙签、珠宝，抓起那把投枪！

光和影在他身边窜动，声和色在他头顶盘旋。他瞪大了眼，看着这花花绿绿的世界，看那变化多样的不可捉摸之物，看中华大地上的阵阵黑风。他的眼睛几近喷出火来，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我以我血荐轩辕。”

他举起了投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