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朴的感恩

还没有触摸到键盘，我已经泪流满面。我知道我无法用颤抖的指头敲打出乡亲们的情义，更无法找到适当的语句来表达他们的心声，只有偷偷地抹一把眼泪洒给我们尊敬的烈士，我为献身于解放事业的英烈们而抽噎，也为乡亲们六十三年来纯朴的感恩而啜泣。

当我们一路风尘赶到野洞河镇新华村富塘寨时，寨子路边的石壁面、大树身、墙壁上，已经到处糊上了各种标语、插满了各式彩旗，安静中暗露着一派祥和喜庆的景象。走到烈士墓地，坟上插着一面党旗，坟边堆满了花圈和炮火香纸。几个寨老杀鸡烧纸，猪头祭祀，点烛召魂；一个阴阳老先生敲着锣铛，口中念念有词，他们正在按照自己的仫佬族风俗为在一九五零年剿匪战斗中牺牲的解放军英雄赵松成同志举行立碑祭奠仪式。

王刚和罗哥看见了我们，急忙跑出来迎接，并把我们带到一位德高望重的族老家，只见村民们三三两两拿着大米和豆腐、干鱼和腌菜，或者扛着柴火和桌凳来到操场上。族老告诉我们，因为时间久远，而又没有文字考证，政府各部门不敢给予承认，没有单位愿意拨款资助，村民们只有相信长辈传下来的口述事实，靠着家家户户的募款捐钱、筹米凑菜，为他们的恩人立坟树碑了。

在仓促的午饭后，没有组织，没有号召，你抱音响、我扛桌子。全村男女老少，身穿自己的民族盛装，顶着炎炎烈日，齐聚于烈士坟墓周围，参加立碑祭奠仪式。这种也许只有在城市或银幕上看见的仪式，却发生在一个偏僻边远的少数民族农村里：唱国歌、致悼词、默哀、放完鞭炮鸣礼炮、献花圈、村长讲话、代表讲话……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场面庄严而又隆重、肃穆而又淳朴。

没有鲜花和闪光灯；没有形式主义，没有奢靡主义，更没有了一丝丝官僚主义，一切都按照他们的习俗来悼念。我虽然听不懂他们的民族飞歌，但对他们跑调的革命歌曲而感动。他们用自己的歌声来缅怀一名为他们翻身做主而献出生命的山东亲人；用自己的舞蹈来感恩一名为他们带来幸福而从未谋面的远方恩人。在族老主持人的几次哽咽声中，我虽无法想象出解放军六十三年前留在房板上的宣传标语和千疮百孔的弹洞，记载着当时的战斗是怎样的惨烈而悲壮。

但如今，乡亲们用六十三年来朴实而真诚的感恩也一定能惊天地、泣鬼神﹗而作为一名党史工作者，我们却来迟了。我不敢面对乡亲们的目光，不敢面对由一群病残妇孺们（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所做出的壮举，只好站在远处默默地注视着，偷偷地哭泣着，我们有愧于乡亲、有愧于烈士、有愧于历史呀﹗

仪式完后，乡亲们又回到族老家中，众人动手，杀猪宰羊，洗碗切菜。一会儿工夫，二十多桌的饭菜准备齐全，虽然遭遇了持续两个多月的严重干旱，桌面上没有了瓜果蔬菜，没有了美味佳肴，但还是丰盛而不奢侈。全寨男女老少围在桌边，吃着百家筹来的饭菜，或喝拳划令，或敬酒对歌。老人们又津津乐道地给孩子们讲诉着那残酷剿匪的年代，讲诉着那凄凉艰苦的岁月，他们仿佛又回到了遥远的过去，回到了遭遇土匪蹂躏的悲惨日子里。

六十三年来，他们已忘记了自己的大部分民族语言，却没有忘记一五零团连长龙应忠给通讯员赵松成烈士安葬的整个过程。每逢清明节、建军节和各种节假日，他们都周而复始地默默照看着他们的英雄，哪怕是在动荡不安的不准搞牛鬼蛇神的文化大革命时期，也从未间断。今天，在幸福而和谐的盛世年代，他们又在老一辈的日常口述中，顶着十个多小时的烈光辣日而团聚在一起过八一建军节，南山哀恸、苍天有泪﹗我想真正的爱国主义也就是如此吧﹗烈士也该安息了﹗

我们姗姗来迟的步伐只好带着深深的歉意而归，乡亲们送出了好远好远。一路上我们都无言，他们也无语，这样的寂静让我思绪万千、心潮起伏而又欲哭无泪，为富塘寨的父老乡亲纯朴的感恩而震撼，也为剿匪付出宝贵生命的赵松成烈士而感到欣慰。是啊，是先烈的鲜血开辟了富塘寨的通车油路，是英雄的血汗照亮了新华村的洋房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