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今天

四天前

我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第一次离开兵工厂，迎接我的竟然是这么狭小的空间，而且汗臭味浓得提神，可就是这么个破地方却挤满了我的同类。离我最近的那个同类告诉我，我们在一个老兵的腰上。我透过子弹夹上若干个零星的洞，看到一片军绿色，晃啊晃。

军绿色很快就变成了一片黑，也停止了晃动。老兵把子弹夹打开，一粒一粒小心地擦着。我看见一群士兵围坐在火堆旁，讲着少儿不宜的话题。嘿，你们哪里来？我回过头看了看谁在讲话，是把枪。他说，你们真幸福，虽然没脖子没腰，却能飞……知道吗，穿过田野，飞向蓝天，那感觉超赞……你们没上过战场不知道那种感觉。在他绘声绘色的描述下，我们油然而生一种优越感，对飞，有了向往。当我还想深入探讨时，老兵那结满茧的手拿起了我，之后我就没了知觉，那双手至少一年没洗过了。

大前天

昨天的眩晕还没缓过来，早上的战斗就开始了。由于昨晚枪的描述，战斗让我们无比激动。透过小洞，我看见老兵英勇地在枪林弹雨中匍匐前进，等爬到一位受伤的同志身边，他拿起枪，摆好位置。弹夹里的我们怀揣着激动的心情等着迎接史诗般的飞翔时刻到来。然后我们看见老兵在死掉的同志身上借了点血，接着，我就听见身边的同类愤怒地喊：“妈的，装死！”我又晕了，出于失望。

晚上的火堆旁少了很多人。今天老兵没有擦我们，他忙着给士兵们作不死演讲，他说，我们真幸福，虽然没肉吃没马骑，却能活下来……我有个孩子，知道吗，和孩子玩，带孩子游泳，那感觉超赞……你们没有孩子不知道那种感觉，为了孩子我不能死。

前天

凌晨，好一阵喧闹，一睁开眼就是夜色夹着火光。老兵嘶哑地喊着敌军偷袭。我有点没良心地窃喜，又一个机会来了。

还没缓过神来，透过小洞，我见到一个同类朝老兵飞来，他的身体从空中划过，和天融为一体，这就是飞翔的美妙吗。然后老兵重重地摔在地上，这次他来不及装死，就真死了。腰间的我们摔了出来，我迫不及待地问嵌进老兵身体的同类：“兄弟，飞过瘾吗？”他一脸木讷，在老兵的血里用最后一口气说了几个字： “我只知道我毁了一家人。”说完，咽气。我有点疑惑，我们的飞翔不是很爽吗，他为什么会悲伤？

敌军赢了，我和众同类们成了战利品。从一个弹夹到另一个弹夹，汗臭中多了点血腥，我问新同伴，飞翔快乐吗？他白了我一眼，我又没飞过。那晚，我做了一个冗长的梦，那个同类说，我毁了一家人，然后全是血。老兵说，我有一个孩子我不能死……

昨天

我的新主人们，一大早就把我们带出来，旁边的同类叹了口气，叹得很深沉。晃了很久后，我们在一间茅草房前停了下来。接着，是一个小女孩恐惧的眼神，一个老人坐在摇椅上，眼里有些难过。抢完粮食后，小女孩说，叔叔，粮食给你，你放了爷爷吧。新主人满脸慈祥地摸摸小女孩的头，当然了，我们不会伤害你们的。小女孩在老人的叹气声中笑了，随后，两声枪响，草屋上一大片的飞鸟惊起。飞翔，在我眼里变成恐惧，不停蔓延，最后成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开始颤抖，不仅仅是金属的身体。悲剧上的快乐，是我的残忍。

夜里，新主人说，明天全面进攻。

今天

……

我只记得在血泊中，我对那颗好奇地探出头的子弹说，我毁了一家人。

选择忘记今天，是我的想当然，经历过的事情真实地存在，只是以忘记为由不再提起，不提起不是忘记。

如果有下辈子，我愿意做一条金鱼，可以把记忆通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