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着风走出来的路——至天堂的信

妈妈：

你好！

这一刻，找不到方向的洪流从心里涌了出来，涌向天堂，涌向往事……

我记得很清楚六年前的一天，那天是我一直期待的星期六，是我不去学校，能看到我一直渴望的故事片的星期六。我的心情很愉快。不料，您打算洗一大堆衣服，当然也有我的，爸爸不让我看电视，说要去帮您。我觉得很扫兴，就盛气凌人地对待您。您用整整一天才洗完，我生气地对您翻了好几次白眼，但看到的却是您那温柔敦厚的笑脸。

星期天我们全家人一起去亲戚家拜年。看着您的脸色，亲戚们都说您越来越年轻了。也是，您一辈子都因为肺炎，没有吃过称心如意的饭，也不能随便吃水果。还好，好久以来没听过您咳嗽的声音，也许是在村里免费发给的那些药品，能够治好您那长久的病。

我坐在餐布上突然想起了那些无数的药瓶子，有大有小的。您吃药对我的唯一好处就是把那些吃完药的空瓶子给我玩儿，因为我有那么多瓶子，跟我一起玩儿的孩子们也有好多。如果您以后真的不用吃药我玩儿什么呢？……

耳边的笑声破坏了我的心思，原来您吃了西瓜他们都为您高兴而笑着呢。我也觉得很新鲜，在我的记忆里，您从没吃过这样的水果，最让我暗恨的是因为您不吃这种水果，我们家很少买，因而我总是吃不饱。冬天，您每天晚上偷偷吃肉；夏天，每顿饭，您的碗里至少有一个鸡蛋。反正家里好吃的都是您的。因为您，我得不到的东西有很多…就这样，你们在席间闲谈时，我想了那么多，越想越生气。

我们回到了家，晚上我明明知道您不舒服，还听到您叫了我几声，但因为赌气，我装做睡着了。

您整夜没合眼，天还是亮了。我吃早点就去了学校，因为第二天早晨就开始期末考试，老师安排好考场后很早就放学了。我回家时，家里只有爸爸，爸爸告诉我你们去了医院。我心里有点儿高兴，管我的人不在家，那多好啊！

我在看电视时，哥哥来带走行李，说您要住院治疗，这时我还来得及想星期六去医院看望您，其实目的却是去巴扎。

这一天我很早起床，送走爸爸清真寺就开始为爸爸俩做饭。正在我点不着火很焦躁的时候，听到了开门声，原以为是爸爸，但进来的是邻居家的儿子。他对我说：“你哥刚打来电话说你妈好多了，你们不用担心。”他出去了以后我在心里想：好就好嘛，这没必要大清早打电话说吧？我在担心考试怎么考，哪有时间担心她呢！

我好不容易做好了一锅饭，总算是感受到了您每次做饭时受的苦。

天还没亮，锅在开着。我等爸爸回来，却还是等到了邻居家的儿子，他说：“你哥又打来电话说现在就回家，我是来告诉你的。”我觉得很奇怪，怎么这么快？还觉得有点儿激动，心跳的速度也变快了，这是我第一次做饭，您看到我做的饭一定会很高兴！于是我急忙收拾了一下房子。很快，大门开了，我听到了几个人急速的脚步声。嫂子在哥哥前面跑进来铺了褥子，我一看到哥哥背着您就目瞪口呆了。怎么会？您早晨不是自己走的吗？刚才打电话不是说好多了吗？您应该走着进来才对呢！

哥哥小心地扶您躺下来了。我看了您一眼，您那温情脉脉的眼睛紧闭着。我看了哥哥，却看到了哥哥泪汪汪的一双眼睛。他抱住我说妈妈走了……我推开他，来您身边微笑着说：“妈妈，别再睡了！快起来，我做的饭快要凉了，这是我第一次做饭，您不能不吃，起来…起来！……”我不停地用力晃动着您，您一点反应都没有……不知不觉中两滴眼泪流到脸颊上。握着您那冰凉的手，我开始哽咽。此时此刻，我什么都不记得，不记得我刚做了什么，不记得今天我要干什么，不记得我在哭什么……我全都忘了！

见到爸爸的那一刻，我的心像被刀刺的，忍无可忍，把自己抛在爸爸的怀里，抱头痛哭。

就这样，我没有您了！妈，您是不是生气了才不辞而别呢？既然是我做错了，您也不该这样惩罚我呀！

妈，领悟到事情真相的今天，我的心真的伤透了！在夜里您偷偷吃的，原来不是肉，而是药！您吃的那些鸡蛋，原来是为吃药而补的营养！现在的人连吃肉都抵抗不了那些药品的不良反应，但是您那本来就那么虚弱的身体，只靠鸡蛋的营养而坚持下去，我真的为那时的想法而惭愧不已！

那一天晚上，您说您的手臂麻木了，我就说谁让您洗那么多衣服，活该，但今天我为那句话懊恼不已，我应给您按摩，整夜陪您才好，当时我太笨了，为此我有一辈子的后悔！

那天我去了学校以后，您的脚麻木了走不了路，去了医院以后您的全身都麻木了就站不起来了。哥哥告诉了我，闭眼之前您的嘱托就是让哥哥看好爸爸和我。您走了以后，哥哥对我的粗暴真的变了，他开始宠爱我。但是他对我越好，我的心越痛。只要您在我身边，其他人对我怎样我并不在意，可是您让别人看好我，自己却伤了我的心，别人怎么能代替您呢，妈！

这一刻，我的痛苦变成无法阻挡的洪流，流在我的动脉中，我真的太想您了，妈！每个人在山上喊一声，都会有回音；我周围的每个人说一声“妈妈”，都会得到一声“孩子”，但我却没有！我只有逆风给我留下的那些痕迹——是满心的绝望和寂寞！！！

初中的人生不知不觉中过去了，可能是因为我还小，懂得不多，所以并没有过一股痛的感觉。但从踏入高中的那一刻起，我得了这种“心痛”的怪病，高中时期就是这个“病”的初期。导致这个“病”的原因有以下几项：

第一是，我不用耳朵而是用心来听别人的说话。住在学校的宿舍，面对那些有“妈妈”的舍友，面对她们所聊的家庭话题，对于我这么一个人实在是太难了。我面对不了，听一句，心痛了一段时间，为此我只好选择躲避。我比他人少说一句话的“缺陷”，变成一堵墙，我与他人之间产生了距离。

第二是，我精神方面的大改变。以前活泼开朗，很勇敢的我，突然间变得沉默寡言，怯懦。对学习也用一种畏惧的态度，不敢多问多想，这就导致了我的学习成绩糟蹋。班里我列入了笨学生的队里，老师们根本不重视我，同学们的事情也不加上我，就这样，我跟他人之间的距离变大成了深谷。

第三是，家庭关系的粗暴。在学校过那么无聊的一个星期，好不容易才回到家，我的一切渴望飞得无影无踪，得不到满足。可怜的我，找不到一个容得下我的地方。看着日趋苍老的爸爸，我还年轻的心都变得苍凉。一切的一切都抱在怀里，无声无臭的过日子，渐渐地跟外界的关系也彻底断绝了。

在高中生活中，对我来说风和日丽的天实在是屈指可数。我的那个“心痛”病，加上我们家的经济危机，使我变得更寂寞，一切快乐好像跟您一起埋藏在土壤中，离我远得很！

上高中以来，我一直埋怨自己太自私，明明知道我家供不起学费，还是用他们的血汗之钱来读书，这给我带来了很大的压力。

高一的时候就好几次想过退学，但还是为了给自己机会，忍受了一切的一切。生活上省吃俭用，每个星期从家里带来馕，最多一次去学校食堂吃饭，有时候到了星期五，从家里带来的馕完了或者发霉无法吃的时候，我不参加星期六上的课，请假而回去。有时我上不了这星期六的课，为选择双语班而感到后悔。谁都不知道，我那么多次请假的原因不是因为家里有事，而是因为在学校我没有吃的东西！其实我也很想听星期六上的课，只是没有条件而已……精神上我当自己的知心朋友，在心里跟自己聊天，并且有没完没了的话。每次不想听课，不想学习时，我不由地去自己的内心世界，给自己哭诉好多好多心事。常常给自己安慰说：加油吧，全部都会过去，你是最棒的！如果是别人的话，早就会放弃呢，你做到了别人做不到的，你是特殊的人！就这样，我自己被自己骗，硬着头皮地度过了高一。

上高二不到两个月，我的悲伤到了高潮。我不在家的一个星期之内，家里沧海桑田了！虽然这个时候秋天的务农基本上结束了，但还是摆脱不了一些体力活儿，因为正是枯叶飘落的时期，每一个农民家庭都得去扫树叶，作为冬天里羊的食品，我们家也是。

我去学校的第二天，嫂子整天在外面扫树叶了，因此不幸之事就发生了。嫂子怀孕已经八个月了，好几次去医院检察时，医生们都说是双胞胎，得特别注意行动，不许做重事。但是这一天她为了扫叶子长时间站着而过度疲惫，半夜时突然肚子痛，来不及去医院就流产了。确实是两个胎儿，一个女一个男，在黑夜里哥哥跟爸爸一起去墓地把他们埋葬了。

我回来时家没有家的样子，爸爸一下子就老了很多，脸上的皱纹也明显变多了。看着哥哥那凹陷的眼睛，嫂子那苍白的脸庞，侄子那扑簌的泪水，我的心开始酸痛！因为嫂子走不动，没人能做饭，所以他们一个星期白吃馕过了。牙齿都脱落的老爸，卧床不起的嫂子，蹒跚走路的侄子，一个星期内只靠着那硬得用刀都无法掰的馕而活着！！！我真的受不了，受不了这年头！是我导致了这种后果，如果嫂子做的那些事由我来做，爸爸就不会失去两个孙子，哥哥就不会失去两个孩子！是我害了他们！！

妈，您在的时候不就是一直盼望着抱孙子吗？您应该再忍耐，在等待一段时光才好呢！您临别一年以后，哥哥就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但是就像我得不到母爱一样，他也没有了奶奶之爱！作为大孙子，得不到奶奶的怀抱，真的太遗憾了！他的心灵很幼小，还不知道，为此我替他更伤心！并且，到了今天，还发生了这样的悲剧，我无法再忍受！我上学根本就是阴错阳差，我还有必要继续走吗？不行！我的眼前是一片黑暗，我再投入下去，得到的只是更惨的悲剧而已！

我再三考虑，坚决了停下脚步。去了学校，我发现我再也没有可留恋的了，对学校一点都没兴趣了。于是上完班主任的课以后，跟随她去办公室，把全部情况统统告诉了她，说要在家里自己学。虽然她作为一个女人同情我，但还是不相信我能搞好学习。然后我坦白地说，我不能“一人作恶，万人遭殃”，我上学不一定能圆满梦想，但是我上学肯定会让家里人受苦。我只是想得到一次能考验自己的机会，我不认为结果是对我最好的报酬，因为我能熬过去这个过程是最重要的。对我来说，结果只意味着过程的顺利。所以请允许我自己来创造过程，圆满梦想吧！最后你让我参加高考就可以。老师终于想通了，可是她只准许我暂时在家自己学，而且每次的考试都得来参加。

我回去了，离开学校开始了我所说的“自学”。实在是“各有千秋”，家有家的事，我总不能不管啊！我休学的目的也不就是做家务吗？时间在流逝，白天里我不可能翻开书页，因为我在家，我的“自学”进行在万物沉睡的黑暗里……

我为了参加期末考试来到了学校。一如既往，又是那无聊的学校！考试考完了，结果也出来了，但这就“不如既往”了。一直都是笨学生的我，这次全班41名学生之内，是前第二名；全双语班250多学生之内，是第46名。我不让老师失望了，但家里人反对我继续“自学”，是担心我“前功尽弃”，我只好又回到了“过去”。这次不一样的是，我抱着全家人的愿望，抱着他们对我的信任和支持而来了。我发誓担当一切，什么都不顾往前走。因为家里人的关爱，给我赋予了轮月般的光明，给我照射了阳光般的温暖，我只知道，我欠的情实在是太多！

俗话说得好，天有许多不测风云！经过弯弯曲曲的道路，好不容易赶上高三，却又遇到了“经济堵车”，历史重演了。咋办？半途而废吗？怎么可能？我发过誓，已经越过了高山，现在回头能来得及吗？我无路可退，没有回避的道路，如果说有，那就是死路一条！

我又迫不得已回家，开始了“自学”。第一次高考模拟考试把我请到了学校。我考了，成绩还行，汉语得了141分，双语班里获得了第一名。有了哥哥去外地打工挣来的钱以后，高三第二学期，我正常去上课了。高考来临之前的一个星期，我彻底离开了学校。在家，我把所有的心思抛到脑子外面去，读小说来稳定了情绪。

时间到了，可我还是避免不了那些不应当的心思。脑海里重复的问题不是怎么能考好，而是怎么能面对其他人的父母！

这个时候，每个参加考试的人，至少有被两个人照顾，我呢？不让家里人来“照顾”我。比我更期待这一天的来临，打算好这一天怎么陪我，怎么鼓励我的哥哥，我不许他来；趁着去亲戚家探望的机会，准备来看我的爸爸，也被我拒绝了。

完成第一天的考试，心不安地坐在宿舍等着家人的电话时，我的知心朋友来叫我，说要去她宿舍。我无意地跟着她走。果然，痛苦的界限超出了我能忍受的范围，在我心底扎挣着的“暴风雨”终于倾泻而来！

我一进门看到的是却是她妈妈！当然也有其她人的妈妈，但我对她们无感觉，只是在这天使般的女人面前，我无法抬头！何况第一眼就见到她那目光里闪烁的母爱，我情不自禁了！在家里给自己定下的决心腾空而飞，我仍然被俘在悲哀之中！

在其他人的眼里，我是个很坚强的，独立的人。谁都不知道实际上我是个很脆弱的，自暴自弃的人。其实我是只蜗，外表像贝壳那么硬，里面却有一颗脆弱的心灵！

那天晚上，我不知道怎么回到宿舍，只记得抱头大哭。首先是手，头，脸，然后是全身开始麻木，就像是那天晚上你的全身麻木那样！我在水房里闩紧着门，倒在地上，清楚地听到了从门外传来的舍友们的不停地叫喊声。全身麻木状态下，我开始害怕！这一天，我是不是跟您一样，离开今世呢？……

一切都过去了，那一天我哭得多么悲惨，而世界笑得那么灿烂！无论怎么样，虽然我吃了苦中苦，但是总算是顺利地完成过程。老天爷还给了我一条路，我不知道这个是不是通往天堂的路，也不知道还有多少苦等着我去迎接。我只知道，我的人生船还是荡漾在痛苦的波浪中，自从离开了您，我一直能拥有的路只是一条，别无选择，而且无路可退！我经常妄想，妄想您回来我身边。如果有可能的话，您把我抱在怀里，只不过是一分钟或者一秒钟……那结果会怎么样呢？

我总是做梦，梦里变成一个孩子，我哭着，爬着，爬向一个女人的怀抱，却爬向了一座坟墓。我扑倒在坟墓上，紧紧地抱住它，把它那红色的泥土擦在脸上，它一动也不动，给我一种冷漠的感觉。突然，在眼前产生很浓的烟雾，把我湮没在黑暗中。

我流着眼泪，不停地呼唤着一个人的名字。当烟雾开始消散的时候，我仿佛重新看见那个女人。她微笑着站在我面前，她头顶上有普遍天空的星星和轮月，身上穿着一件白白的衣裳，还用久久不愿离开我的目光看着我。

这个脸庞实在是太熟悉了。原来是您，是我的妈妈！……我赶紧向您走去，您又默不作声的消失了，您将要到哪里去？环顾四周，四处荒芜，然后像疯子一样奔跑，无目的地奔跑，忽然掉落在看不见底的山谷里，慌忙之中睁开眼睛，眼前出现另一个世界，我满身汗水，冰凉的手紧紧地握拳……感觉很沉重，双眼满着痛苦的泪水，只听到从心底深处传来的一种悲惨的声音——叫“妈妈”！

我日日夜夜都在思念着您，但我一次也没有得到您的回音！妈妈，妈妈！您在哪里？您的爱在哪里？我在任何的地方找寻妈妈，处处有妈妈，又处处没有妈妈！我写了这封信，为的是想让您知道，我一直在找你，一直在期待着您的回音，即使是在梦里……

此致：

敬礼

想您的女儿

2014/03/7日

新疆乌鲁木齐新疆财经大学二年级: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