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岁的爱情

小时候，我一直以为外公外婆并不相爱。

常常拌嘴，常常吵闹，去他们家做客，常常看到外婆生气地大声数落着，外公耷拉着脑袋默默地听着。

外公喜静，外婆喜动。外公热爱琴棋书画，外婆梦想走遍世界。外公沉默寡言，外婆热情开朗。怎么都想不到会走在一起的两个人竟然就这样，吵吵闹闹地度过了50年的岁月。

直到我11岁的那年，外婆因过度劳累引起记忆力下降，诊断的结果是老年痴呆症。

这对我们全家人来说都是晴天霹雳，尤其是对外公而言。50年里，都是外婆在操持家务，外公，一直都是被照顾的那个。作为知识分子的他，十指不沾阳春水，连煮面条都能煮糊。我一直担心，外公会不会不知所措，方寸大乱？会不会不知道该怎么护理外婆？会不会对几乎什么都记不住的外婆不耐烦？

怀着这样复杂的心情，一周后我腾出时间去了他们家。让我吃惊的是，外公居然小心翼翼地为坐在轮椅里的外婆端上饭菜，微笑着蹲在外婆的轮椅旁边，看她吃完。又小心翼翼地端走碗碟，把轮椅推到阳台上阳光充足的地方，自己才坐下来吃饭。吃饭时，眼睛还盯着外婆，生怕她有什么事情。

站在门口的我看呆了，一时忘了进门。“哎，你怎么来了？吃饭了吗？”外公看到了我。“吃了，外婆……还好吗？”“好。你们不用担心。”外公脸上绽放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那天下午，我和外公一起推着外婆去楼下花园散步，一起给外婆读报、讲故事，一起教她削苹果，穿衣服，一起陪她看粤剧。还一起给外婆煮了五谷杂粮粥，看着她吃下。

外婆无数次一脸迷茫地问：“你是谁？这是哪？”“我是你爱人（那个年代的都是这样称呼伴侣的），这是你家。”“我家？那孩子们呢？今天星期几？”“星期三。”“不用上学吗？要迟到了噢。”“不用上学。他们都长大了，个个都过得很好。现在我们也清闲了。”“你是谁？这是哪？”……就一个下午，我都有点心力交瘁的感觉了。

每一次，外公都会满怀耐心地回答着外婆这些稀奇古怪，也许在别人眼里很傻很幼稚的问题。他看着外婆的眼神也满是温柔。

看粤剧的时候，外公句句的点评都很专业，实他不喜欢粤剧，觉得咿咿呀呀的很无聊。散步的时候，他兴致勃勃地对外婆说，看，这是月季，这是金鱼草，这是三色堇，这是雏菊……其实他对花粉过敏。教她做事情的时候，他认真细致，每件事都会反复交代，反复强调。其实他是一个没有耐心的人，别人问问题太多他都嫌啰嗦。做饭做菜的时候，他胸有成竹，俨然一副大厨师的样子，做出来的饭菜也是色香味俱全。其实一周前的他还不会做饭……

“50年来是她照顾我，下半辈子，就换我来照顾她。”外公微笑着说，“累当然累，但是，正是自己亲力亲为，才发现原来她50年里付出了这么多。心里更加感激，我做这些也就更加心甘情愿。”

看着外公弯腰给外婆擦嘴，阳光打在他们身上，两人白发泛着银光，又交织在一起，亮闪闪的美丽。一切都是岁月静好的模样。忍不住嘴角上扬，泛起幸福的弧度，心中满满的感动。虽然你疾病缠身，但我不离不弃，他们用最简单的行动讲出了最美的情话：我爱你，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