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喘息

我原先只知道水是流动的，想它不致于给我们带来灾难，至少我没有经历过，但这次确确实实感受到了它是没有呼吸的野兽。

从水山一样侵来之后，这个城市就只剩少数几个地方露在水面了。当时我看不到，因为我跟绝大多数人一样，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埋到了水里。

整幢大楼是可以封闭的，水来的时候，所有的窗户都已封闭，一楼全是灌进来的水，人只能往上走。我觉得它像一个倒扣在水里的瓶子浮在了水里，里面有空气，但人活不了多久，更要紧的是水还是会无孔不入地灌进来。我不知道当时泰坦尼克号沉没时是否也有人被这样倒扣着呼吸，而现在我们都确实地感到了紧张。

人群上下跑动着，他们想着各种办法，有的要冲出去，有的要等待。但我们明白冲出去要面对多大的困难：必须从一楼的水里潜出去，潜上很长一段路到达外面的空地再向上游。有人去做了，大概已经出去了。

我没有办法再等待下去了，我知道等水一层层上来的时候，要想下潜到一楼会更困难。我没有再作其他的准备，深吸了一口气，下水下潜去，当时我是没有考虑过如果气不够会怎么样。

慢慢地我接近了一楼的门，我游了过去，又游过外面的防护墙和保护体，穿过走廊，翻越围墙，来到了空旷的地方，然后拼命地向上游去。我只觉得胸中充满了生的希望，我知道我成功了，我相信可以到达水面上了。

钻出水面，我长出一口气，原来这也不困难，大概人是被自己吓倒的。水面的情形让我很沮丧，一个好端端的栖息地都没有，全是水。我到了一个有不少人停留的“小岛”上，像是一个什么屋顶吧。我向人求救，告诉他们在那个下面还有许多人存活着。但没有人回答我，这些事好像跟他们无关。但我不能再等待，因为我的亲人还在下面，我这样冒了风险出来，是要找到救他们出去的办法。

用什么才能救他们出去？这里没有氧气筒，也没有其他的任何救生工具。我只知道水在往那幢楼里渗漏，他们会被全部淹没，我答应过他们一定回来救他们，即使没有答应，我也会义无反顾地去做的。这些得了生的人就好像麻木一般，他们似乎也在寻求救人的方式，但没有什么行动。我无法再等待，我只能回去。我要找一根长绳子，将他们拉出来，让他们沿着它寻找生的路这是我在那里的时候就想好了的，那里没有绳子，甚至什么都没有。我拼命找绳子，大声求助，最后终于找到了很大的一捆。但我能再顺利地回到那里吗？我不能肯定。氧气不够是致命的。我想灌点空气下去，但这样会沉不下去。有人给了我一个酒坛，他说，你就在这里灌点空气，封好了下去吧，到时呼吸困难的时候就吸两口。我大概也是疯了，就照了他说的做。

这回潜下去的时间更长了，我拼命地吸了一大口气，然后一头扎了进去，带着那个大酒坛。直到下到水里，我才知道，带着这么一个笨家伙是多么的愚蠢，我不仅行动不便，游的速度也慢了下来，但我又舍不得丢弃它，心想它在关键时候还要给我补给空气呢。我渐渐沉到了水底，知道了没有呼吸的感觉，我尽力减少大的运动以节省耗氧，更让自己害怕的是心跳似也慢了下来，像是为节约耗氧作的努力。我憋得太厉害了，我感觉生命就要崩溃，但我不想喝水，不想就此失去生的机会，我知道还有人需要我去救助，我的亲人朋友还在等我。我带的长绳也给我增加了很多的阻力，让我的行动像慢了好几倍。我打开酒坛开始呼吸，我不清楚我是在呼，还是在吸，水和气一起在口里交换，大概是心里作用，还是真的吸了几口空气，我又充满了生的希望。我抛弃了那个该死的坛子，游过了防护墙和保护体，到了一楼的大门，又向里向上游去，那里的水不知到了几楼，我觉得自己就像用鳃呼吸的鱼拼命地穿梭。

到了，当我露出头来的时候，大家都十分惊讶，他们不明白一个已经获得了生命的人为何还要再入死亡地带？这时，要想再出去，已不可能。

（时2007-1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