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明之泪

“主公，不好了，军中营帐着火了！”正在帐中批阅文书的刘备顿时感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寒意攀上了后背。他用衣袖拭干了额上沁出的汗珠，顺手摩挲了几下堆雪的双鬓，拂开了帐门。眼前狼籍一片的场景着实令刘皇叔心惊胆颤。“将士们，不要……慌张，听我的……听我的号令，向营外突围！”刘备的声音颤抖地吩咐着，这声音似乎是要冲破云际，响彻在三军上空。但这脆弱的声响最终还是被吴军如狼似虎的喊杀声以及蜀军惊慌失措的呼号声淹没。燃烧着熊熊烈火的飞箭席卷着猎猎的风声铺天盖地朝蜀军涌来，一座座灰黑色镂花的营帐随即被烈火吞噬，连结成一片火海。无情的火舌如龙蛇般游走，夹杂着营帐的碎片与将士们的尸体伴着呼啸的狂风在刘皇叔眼前肆虐，不时有无辜的士兵身中“火箭”在刘备身旁倒下。在滚滚狼烟的掩映下，吴军杀声震天地冲进了蜀军的营地。刘备被贴身的将士扶上了马背，朝营外奔逃，他在马背上颠簸着，丢盔卸甲的窘况似乎已无力回天了。身后是被火光映红的沉沉夜幕，点点疏星渐渐隐没在厚厚的云层中，熊熊的火光中，自己心爱的将士纷纷被利刃刺中要害，痛苦地倒下。刘备也从马上瘫软地滚落下来……

“主公，主公，你不能死！”孔明撕心裂肺地呼喊着从梦中惊醒。窗外是一片苍茫的夜色，清秀的月光簌簌地飘落在窗前，似斑斑的银迹点缀着驳驳的记忆。窗外的梧桐树梢上不时有燕鹊被寒风惊飞，扑打着羽翼，飞旋着融入天宇。“又是一场梦啊。”孔明的声音夹杂着些许的不安，“这样的梦我还要做到何时？主公，你现在又在何处？”孔明缓缓地从床上做起，走到窗前。他似乎没有发觉，那把时有银屑飘落的陈旧的羽扇，已掉到了地上……

此时的天下，早已一统归晋。再也看不到北方称雄一时的奸雄曹孟德；也看不到烟波浩渺、鱼米之乡的东吴故地；当然，更看不到的，是刘皇叔以仁义筑起的人杰地灵的西蜀江山。

这一切的一切，都仿佛是昨天的故事。

在五丈原昏倒的处于休克状态的孔明，勿让敌我双方都以为那个迟暮的神相已死，雪上加霜的是蜀军仅有的大将姜维也随后被杀害。蜀国在昏聩懦弱的刘禅领导下，最终被强大的魏国所吞并。司马家族篡位后建立晋朝，随后挥师伐吴，三国最终归晋。就在这样一个悲剧的结局，孔明竟阴差阳错地醒来了，可惜的是，他身边再也不会有轰轰烈烈的逐鹿中原，三国争霸了。

想到这里，孔明落下了凄楚的泪水。“月英因为我的‘去世’而离去了，曾经为之鞠躬尽瘁的西蜀江山也不复存在，只剩下我，呆在这风雨飘摇的草堂里，无人问津。上天啊，当初一次又一次我想与主公同生共死，你却抛下我，让主公孤独的离去。可在五丈原，我将要去见主公之时，你又封住了我的道路。我空有满腹的报复，如今又能实现了多少？我当初在隆中与主公纵论天下，发誓要为刘皇叔匡扶汉室鞠躬尽瘁，而如今，一切的一切都成了草木荣枯下的空梦。”是呀，时近耳顺之年的孔明已无力再为他操劳了半生的一统天下继续奔波劳累。

时过三更，孔明再也无法安睡。他挑亮了油光，拿起了自己撰写的《前后出师表》的手稿默默地发呆。他抬起手，准备将那墨迹已经晕染开来的《出师表》撕成碎片，让它万劫不复。无痛的落叶无声地飘落在他的手上，准备抬起来的手又无奈地放了下来。他将《出师表》安放在桌上，禁不住开始秉笔挥毫：凤翱翔于千仞兮，非梧不栖；士伏处于一方兮，非主不依。乐躬耕于陇亩兮，吾爱吾庐；聊寄傲于琴书兮，以待天时。这篇赋的灵感，或许已经十分久远了，但孔明依然清晰地记得。他望着窗前的梧桐上隐隐出现了曼妙的凤影，清风拂过，便转瞬即逝。“几多年前，我因遇贤主，而走出这草庐，在这卧龙岗跨上骏马，绝尘而去。当一切都功败垂成，我依旧是孑然一身，落魄地回到这草庐，在晋朝的天下消磨剩下的时光。这一切似乎都是那样理所当然。如今，年老力衰的我，还能做些什么？只能在这里空叹人生苦短，吾诸葛孔明生不逢时啊！”孔明在一阵胜过一阵的叹息声中搁笔。就这样，一直熬到了天亮——细碎的晨曦似浓郁的油彩透过婆娑的树叶涂抹在草堂前的空地上。孔明缓步走到河边，打了桶水，草草地洗了把脸。他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又开始叹息起来。“我人未到六十，却已变得如此苍老。这破败的草庐中的一切都已蒙尘落垢，往后的时光我真的无所作为了吗？”孔明悲愤地抬起手臂，一桶水就这样撒在草地上，顺着斜坡汨汨留到草庐的大门外。不知从何时起，草庐的门就这样敞开着，孔明也无暇顾及它了。“昔日闻名于天下的诸葛孔明怎么也开始长吁短叹了？”孔明循声望去，从门外走进来一位鬓发花白的老者，一身青布衣衫遮不住苍老的岁月。面前的老者似曾相识，但孔明记不起来了。“我是原来黄忠将军手下的副将，蜀国灭亡后，我就带领着蜀军的残部五万多人逃亡到吴国。后抵抗晋军不成，三国归晋，我便暗中集结了吴军的残部、以及晋军中不服从晋军的魏国将士共二十多万人，现屯兵于晋国境外不远处的荒漠。我希望丞相再次出山，助义军一举夺下晋朝江山！丞相整日感叹岁月蹉跎，又会有何作为？只能引得后人在丞相的千秋功业上留下斑驳的污点，老臣请丞相再次出山！”面前的老者单膝跪拜下来，孔明赶忙拉起他，就在那一刻，刘皇叔的身影又在孔明眼前闪现。孔明再次落下了泪，他望着老将军坚定的眼神，同意了他的请求……于是，就在那不同寻常的那一天，在黄昏深邃而苍茫的暮色下，人们看到那个曾经令天下为之折服的神相跨上快马，踏上了人生第二次征程。时光停留在晚霞漫天的迟暮，这会不会是一个悲凉的伏笔？从那之后，笼罩着安定祥和气氛的中原，便又陷入了狼烟之中。孔明来到了飞沙走石的大漠，他望着眼前踌躇满志的三国义军，似乎又望见了曾经决心匡扶汉室江山的蜀军身影。时光荏苒，曾经的丞相依旧回到了他的丞相位置，而曾经的三国，曾经的西蜀，曾经的曾经，还能重新来过吗？孔明没有带来那把跟随了他大半生的羽扇，更没有穿上布袍缓带，他同样穿上了将军的铠甲，他同样要耗尽最后的时光，上阵拼杀。“这是不是困兽犹斗，谁又知道呢？”孔明在帐中与将军们见面时这样说道“但我们绝不相信宿命！我曾经也悲观过，我曾经也哭泣过，我曾经面对着因自我过错而丢失的河山愧疚不已。现在，我们又有了机会，这次出征的目的，不是报仇雪恨；而是告诉世人，失败者并不只会扼腕长叹，他们同样能再一次翻云覆雨！他们同样是英雄！”孔明话音未落，帐外就刮起了狂风，这又意味这什么？谁又能知晓呢？义军在孔明的指挥下迅速摧城拔寨，不断扩充兵力，兵力在一个月之内便达到了空前的五十万。起义军的将领都难以置信，曾经的敌人竟然能走到一起。孔明不止一次地担心过，将士们人心不齐，但神机妙算的他这一次彻底错了。三军将士个个士气高涨，几乎听不到嚷嚷着撤退的逃兵。将领们更是团结一心，因为他们明白，自己出征的使命，这是一场铸就人生辉煌的战役！义军在出征三个月后便从晋军手里夺回了大半壁江山，直逼晋朝都城。晋朝已处在岌岌可危的关头，但晋军的将士们却像断了线的木偶，根本无心与义军交战。长矛短剑刚刚出鞘，晋军便前呼后应的丢下城池，四散奔逃。义军连战连捷，沿路的百姓同样拥护义军。仍处在晋朝统治区的军民更是人心惶惶，纷纷向义军靠拢。司马家族的天下已处于风雨飘摇的晚秋。正当义军有望夺得天下之时，命运的天平却在晋朝的托盘上压上了更重的砝码，于是天平开始朝晋朝一边倾斜。正准备向义军抛出橄榄枝幸运女的手在半空中僵硬了下来……争夺晋朝都城的战役，变成了孔明抱恨终生的憾事！孔明的计策一出口，便遭到了大部分人的反对。“我认为，丞相的用兵策略在这场佯攻战役中不可取。先以小股军队直攻城门毫无用处，即使现在士气低落，敌军凭借坚固的城墙从上向下迎战我们同样轻而易举。另外分布在城外树林里的精锐部队不采用箭弩远攻，而走小路攻后门同样十分冒险，这样很容易在半路被敌人截击！请丞相三思！”一位将军晋言后，帐外的兵士立即呼应“请丞相三思！”孔明迟疑了一会，但想了想敌人应该毫无招架之功了，便还是过于自信地命令军队按原计划进攻。很多人不相信宿命，但宿命往往在颠覆命运的紧要关头喷薄而出。平生运筹帷幄的孔明，犯下了举重若轻的错误。或许是他被接二连三的胜利冲昏了一贯清醒的头脑，本该兵分两路，前后夹攻的完美战役，演变成了敌人以少胜多的奇袭胜利。由于用兵的错误，在这次战役中，义军几十万大军瞬间溃败，孔明的贴身侍卫全部阵亡，连他自己也身中一箭，命在旦夕。随后，晋军乘胜追击，大举反攻，义军一点一点地在孔明眼前缩减，缩减，再缩减，孔明的心头一直在发痛，发痛，箭伤愈演愈烈，孔明在生命最后的一段光景里眼睁睁地望着自己的梦想，一天一天，走向覆灭。直至同样是在一个烟雨蒙蒙的黄昏，义军在晋军的围剿下全军覆没，孔明望着晋军头领的佩剑指向自己的喉咙，眼泪默默地落了下来。恣情流淌的泪迅速被烈风无情的风干，了无踪迹。孔明人生中最后一个画面，便是用刘皇叔曾经赏赐给它的佩剑刺向自己的咽喉……一个时代的开始，意味着另一个时代的结束。历史的画面一幕一幕悄悄地上演，我们或许一同感受到了源自心底深处的沉重的心跳声，那是穿越万千个时光的隧道，在心底深处，响动着的，亘古与永恒的美丽传说——

江苏省赣榆县外国语学校初一:李魏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