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吼

我有些费力地抬头仰望云端，是那张冷峻得没有表情的脸，那修长健硕的臂膀仿佛在告诉我，我永远也无法摆脱他。

“不，我的远祖，你错了！我不再是当年那个事事靠他人的孩子了！”

“噢，孩子，我知道你已长大，但我们始终是为你好的！”远祖的声音依旧那样如洪钟般响亮，透着一股令人震慑的威严。

美丽的黑颈鹤掠过我的头顶，竟使我熄了争执的怒火：“谢谢，我的远祖，我自知所有前辈都是为我好，也知道我无法报答您的深恩，可我不能留下来守护您。”

“为什么？那么，孩子，你想去哪呢？”远祖的声音再次从遥远的云端传来：“守护大山是你的本分！”

“我的许多亲人确实在履行这个职责，但请原谅我，我不会这样做的！我不能为了所谓的世代相传而放弃自由！我不愿像他们一样变成一泓死水！”

远祖突然变得缓和了许多：“是吗……我的孩子，你真的不能留下来吗？呵呵，我多么怀念以前那段你在我身边绕来绕去的时光，那时候的你多可爱……你好象永远都不会累，缠着我，

不停地给你讲故事，你还记得吗……”

此时的远祖是那样的慈祥，仿佛他已抛弃了以往的严肃和冷峻，就纯粹是我依偎信赖的远祖。过去的日子早已像北风一般不见踪影，但那份回忆始终留在远祖心中，也留在我的新中，此刻这样被轻柔地打捞起，我竟怅然若失。

但这是我的决定，不容变更的决定。我必须走，离开我留恋的一切。

“是的，远祖，我不能留下来，我必须离开这儿，外面的世界更需要我，而且……我向往那儿……”

“孩子，你真的长大了，不像你的父母那样……走吧……孩子，走吧……”

身后川来了远祖沉重的叹息，我想我杀了一个正在孕育的童话，即使我正走在一条造就神话的路上。

我向前，正打算离开这里，就见一只壮硕的手臂直向我伸来，他试图想要抓住正在向前奔走的我——难道远祖反悔了？

我一皱眉，绕开那条手臂的阻挡，辟开另一条道路，继续向前，我愤然地抬头想质问远祖，却听见天际传来他苍老的声音：

“雅拉达泽，放过他吧，我答应过他了……”

那壮硕的手臂仍然抓住我的肩膀不防开，我努力挣扎，试图摆脱他，然而，徒然。我第一次感到枷锁是如此地沉重。

“雅拉达泽，你没听见我说什么吗？！放开他！”远祖的声音变得严肃，振聋发聩，让人明显地感到他的愤怒，他的话里透着一种让人无发违抗的命令的口气。

当然，没人能也没人敢违抗远祖的命令。

雅拉达泽极不情愿地放开他之前还牢牢抓住我的手。

我弯下腰，向远祖深深鞠了一躬——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向我行特例了。

我绕过雅拉达泽的手臂，向前奔去，头也不回。

甚至没有再多看一眼。

我就这么一直向前，经过了美丽的湖畔。所有人都说她是仙女，倒不仅仅是因为她美丽的容貌，同时也因为她博大的胸怀。她可以容得下任何人的任何行为，除非对方确实冒犯“仙女”到了不可原谅的地步。从没有人见过她发怒，你在她身边常看到的永远是一望无际，辽阔而湛蓝的天空。老人们说，那是蓝天被她感动了。我虔诚地走过她身边，只见她那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我，透着从未有过的疑惑。我知道，她并不知我为什么要离开大山。

哎，大山，这是个生我养我的地方，却不是个能留我的地方。

“溪流，你想去哪？你已经快流出大山了！”仙女温柔地提醒我。

“我想出去，我要走出大山，去找属于我的田地。”

“可是……大山不就是属于你的地方吗？”

“不，事实上，是我属于大山，真正属于我的地方还在远处。”我坐在树旁，解释给她听。我知道她太纯洁了，以致于只知做好自己的本分的事，她不会理解我的。

我猜对了，她说：

“我不懂……我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什么精彩的东西，但如果这是你的意愿，我会为你祈祷的，上空之神会保佑你的，祝你成功。”

我虔诚地低下头接受她的祝福，于是，继续向前。

我边走边想，明明有着自由之躯，却被冠以“仙”的名号，不能体验到生活的乐趣，不能感受到世界的精彩，守着所谓“本分”“礼数”的磐石终此一生，是何等悲哀的事。天上的神仙，永远不能体会世间的复杂。其实，失去拼搏的人生是最无趣的。我想，我们一直延续着的礼教是不是太过于霸道了？再这样下去，结果只能是灭亡，总要有人来反抗——我没有想过要当这抗正中的第一人，我太年轻了，在我之前，不知已有多少先辈这样想过并将其付诸行动了。我只是重复他们的路，让这足迹更深一点，让这脚步声更大一点罢了。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我来到一片广袤的土地，确实，非常的辽阔，回荡着没有生机的歌，在这没有尽头的路上。仿佛只是一句永远也念不完的祷告词，是一首永远也唱不完的诗。脚下的大地干裂而厚实，实在无法和故乡那冒着梦幻般的水汽的土地相比，大地的手骨瘦如柴，令我想起了某些……但即使这样，我能看得出来，他也还年轻，比我大不了几岁。可是他的沉重的叹息却和他的年龄是那样的不相适应，隐隐透出一点辛酸忧愁的意味。

我是很愿意接近他这样的人的。不为别的，就为他表现出的那种独特的气质。这让我觉得他肯定有一段传奇。

我搭着他的肩问他：

“嘿，你正是大好年纪，为何一个人在此嗟叹？！”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我想我定得交上他这个朋友。

他再一次垂下头，终于开口说话了。

“是我的哥哥，他太累了，太干渴了。”他指了指一座大山的山脚。

数十只鸟就这样呼啦一声飞了起来，她们似乎不愿意再待着。

我顺着他手指着的方向看去，一座山的山脚，躺着一个疲惫的身躯，他累得几乎睁不开眼睛了，呼吸若有若无，似乎随时都有失去活力永远倒下的可能。已干裂的双手结着一层又一层厚厚的老茧，想必就是之前所说的“哥哥”。

“我该怎么帮他？”我着急问道：“我该怎么帮你哥哥？”

可他却只是无奈地摇头，一边摇头一边叹息：

“我看是没可能的了，已经很久了，没人能救他……唉……”

我皱起眉，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个局面了。

于是我来到“哥哥”身边，轻轻地推他，希望能弄醒他，可我真怕我会一个错手就害了他。

但他却奇迹一般地醒了，他的眼里竟透着活力四射的光芒，仿佛刚才那个筋疲力尽的大地并不是他，仿佛他也脱胎换骨获得新生命了，仿佛久经旱灾又重逢甘霖一样：

“水源？有水？神啊！是哪里来的水？！”

他惊喜地叫喊着，却没发现我仍然在他身旁。

我庆幸地看着他，庆幸他醒了，庆幸我救了他。

终于，他低头看见了我：

“噢，天啊，水源？是你救了我？！噢，谢谢！谢谢你！你真是太好了！”

他还是那样的惊喜，甚至热情地给了我一个拥抱。

“呵呵，你的弟弟，还在那儿等你呢。”我提醒他。

“哦，我知道，知道。”

我很高兴自己做成了一件好事，看——这就是这个世界需要我的证明，如果我还是像往常一样待在大山里，我只能每天漫无目的地转来转去，直到有一天枯死、累死！外面的世界，需要我的付出，也会给我更多生命的力量和生活的激情。我微笑着走向那年轻的弟弟，拍拍他的肩。

“好啦，你哥哥的身体可以了，我也该走啦！”噢，我甚至忘了我想要交他这个朋友。

但他却很授意地拉住了我的右肩：

“河流，你能留下来吗？哥哥的身体还需要照顾……”他伸出手：“交个朋友吧，我的名字叫银川。”

我回头，微笑，握住了他的手。

……

时日挺长的了。我一直在帮助这兄弟俩，弟弟叫银川，哥哥则没有名字。据银川说，他的哥哥出世早，在没有人教没有人管的情况下挺了半辈子，也一直没有名字。

对于那天哥哥为什么会累倒我一直很好奇，后来银川才告诉我：

“那时是因为世界的发展需要，上空之神派了叫做人类的使者来改造世界，人类很精明，一眼就看到哥哥是个强劳动力，又没有什么文化，可能比较好欺负，就在哥哥身上开辟了好多场地，种植许多作物，天天在哥哥身上耕作劳动……哥哥一开始的时候想，自己没有文化，能用这种方式为人类做点贡献也是好事，可那些人竟不加节制了……他们更加勤快地在哥哥身上开垦这开垦那，哥哥本来很健壮的身躯被他们弄得遍体鳞伤……”

“那你为什么不想个办法帮帮你哥哥呢？”我注意到他从来都没有做什么实事来维持这个只有兄弟俩的家。

他低下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噢，那样子就像以前的我。

“我也想过，可再一看人类的行为，我想做什么根本就是徒劳……他们太强大了，我没有那种力量……”

我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什么，可他确实需要振作起来：

“没事的银川！现在再开始努力也还来得及！”

银川的头依然低垂，他似乎没有任何信心去做好这件事，我能从他的表情中看出对“人类”这个东西的敬畏，似乎人类不是神的使者而直接是至高无上的神了。幼稚的我还不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

我拍了拍银川的肩，用年轻气盛特有的口气笑道：

“人类有什么可怕的！咱们只要尽自己的力量，过好自己的就行了！”

我想了想，又添了一句：

我会帮你的。“

银川听了这话，忽然抬起头来，暗淡的眼睛中射出我从未见过的希望之光，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就好象是仙女湖里掬起的清水。

于是，春风开始吹拂……

我已经离开那兄弟俩了，在一个无月之夜，离开了他们。银川已经有能力独立了，他也确实有能力帮助哥哥维持这个家了。所以，我走了。

我快离开时，有一个叫风沙的人走近我，他问：

“河流，我可以和你一起远行吗？”

我注意到他对我的称呼，其实银川第一次见到我也是这么称呼我的——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它确实比以前更加健壮了。我现在是一条河流，一条从大山里走出来的河流。

在我答应时，风沙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但那笑容挂在脸上的时间还不及万分之一秒。

我只感到心头某些想法发生了变化：

这也是溪流变为河流要经历的吗？

我继续前进，一路高歌，奔流而下，骄傲而气盛的我似乎看不到前面有什么阻挡，似乎自信可以踏破一切荆棘，我不停地向前奔跑，期望能在更远的地方看到更美的风景。我与昼出夜息的太阳赛跑，赶在他之前穿过黑夜去寻找为我诞生的光明——在我看来，不是我等待光明而是光明迟到了。

但我还是遇到阻拦了。那样的身影，令我不禁一颤，钢铁一样冷峻的脸，伟岸的身躯。岩石是他的子女，飞鹰是他的兄弟。

那是一座大山，我熟悉的大山。

只是他身上已经少了冰雪的覆盖。他的出现让我感到不安。事实上我已不再把恐惧当一回事了，只是之前在故乡经历的那一段往事，仍永远隽刻在我心中。遇到大山，我就防局看到一双扣住我肩头的大手。

我低头继续前进，我不想理他，我知道他肯定会像我的远祖一样唠叨地劝我回去或就此打住——自从风沙跟随着我以后，我就变得沉闷、暴躁……那样我就无法继续完成我的梦！

我以为这样悄悄地走过，他便不会发现并不会来打扰我，可他毕竟还是看到了我，并大声地叫住了我：

“孩子，你要去哪儿？”

我装作没有听见，继续匆匆赶路。这个老家伙还真烦！

可是——我怎么会变得如此叛逆？我以前并不是这个样子的，而我却又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了。它就像一针醉剂，慢慢渗入我的身体，随我的血液流遍全身，我慢慢感觉到我的身体被侵占，被一种不知该怎么形容的事物侵占。然而，我也不知道这事物是不是真的存在，只是在我的内心深处能强烈地感觉到它正在……或许这是痛苦的，可它也可能是快乐的，我能明显地感到我正一步步走向壮大，走向成熟，可能这便是通向我的梦的必经的一次蜕变。

我问我的同伴风沙，他却沉默。

我还想就这么装聋作哑地过了，可那座大山却固执地挡在我面前，修长而健硕的手臂毫不客气地挡在我的去路。

我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仿佛只是我走累了，要休息一下，还是他先打破了沉默。

“我认得你，你是巴颜喀拉的后代吧？是不是？”

他的脸上爬满了皱纹，花白的胡子一抖一抖的，虽没有远祖那样的威严，却多了几分慈祥——即使我现在厌恶他。

想不到他认得远祖，我不回答他，算是默认了。

他的深陷的褐色眼睛紧盯着我，仿佛从我脸上看出了什么：

“和巴颜喀拉多像呀！连气质都……孩子，你为什么一个人跑出来？”

我还是不想回答他，出于他是我的长辈，我冷冷地应了一句：

“你不用管。”

“我怎么不用管，孩子，你不知道吧，我和你的远祖可是世交多年的挚友！算起来，我也是你的太叔祖辈咯！巴颜喀拉的事就是我的事，不信，你回去问问他……”

我的回忆迅速倒流，一个熟悉的名字就在嘴边，那个未曾谋面的太叔祖，远祖出生入死的挚友！

“您是……您就是……”

那个名字就在嘴边，我却说不出来，我怕我说出来了，心里最后一道防线被打破，我再也无法这样蛮横地对他了。我怕我说出来了，我便又要面临抉择——我怕我一说出来，就无法圆我的梦了！

可他的唇轻轻扇动，说出了那个让我面临两难的名字：

“呵呵，我就是——太行！”

太行！这个一直让我不敢相信的名字，终于摆在我面前了。面对他，我已不知该怎么抉择，若执意蛮横下去，便是忤逆——我已经对不起远祖了，再背一个忤逆的罪名，该怎么办？！可我若就此顺从，便无法完成我的梦，便要将之前的一切付诸东流！我之前所牺牲的一切都会变得毫无意义！我之前所付出的努力都会功亏一篑！

怎么办？！

我抬头，看不见故乡的黑颈鹤。

太叔祖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孩子，我劝你还是回去吧！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你想去远方，是不是？你想去追求那些美好的东西，荣耀，威望，力量……是不是？其实我都知道，你是太年轻了……”

他似乎能透过我的脸，透过我的眼睛知道我的想法，这是我没有想到的，我只好放下伪装，开始和他谈话。

“您怎么知道？”

“怎么知道？我和你远祖是一出生就这么老的吗？孩子，我们也曾年轻过！你现在在做的事我们也曾经历过并实践过！可是……

“后来怎样？”

“可是在我们违逆了自然法规，捣毁了无数财产之后，才发现，这个世界，永远没有尽头！”

“可……我是河流，你是大山，我和你们不一样的！”

“我们是山，我们会枯坐甚至某一天会崩塌；而你，你是河流，即便你有无穷的火力，也有跑不动的那天，到时候，你会干涸。”

“?干涸？那是怎样？

“干涸么？噢，那就像把你全身的血液都吸关，你想使劲，却一点力气也用不上，整个人就想废了一样……。

就像废了一样！——干涸，那简直就是象征这末日！到时候，我还有什么意义再活下去？！

“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干涸吗？”

“阻止干涸？”太叔祖的眉梢爬上一丝笑意：“那倒可以，只要你回头，回到雪山，那就再也不会干涸了。”

回到雪山？！这不是我最不愿见到的结果吗？！说白了，我就是雪山的叛徒！再回去，就算远祖接受我，别人也不一定会容得下我。最重要的是，我的梦不会在雪山实现。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问。

“别的办法？也不是没有，那就是……”太叔祖顿了一下：“继续往前走！”

继续往前走……继续往前走……继续往前走……

这五个字犹如破开鸿蒙的巨钟一般，直击着我的心肺，敲击着我的内心深处——既然如此，那我还有什么理由留下？我要向前走！

可太叔祖又发话了：“孩子，你可别忘了，你想继续往前走，还得看看你能不能通过我这一关。”他的语气轻描淡写。

他！他明知我迫切想继续奔向远方，也明知我无法通过他的阻挡，却用这种方法让我进退两难！

“孩子，你一定想继续向前的，是不是？”太叔祖柔和的语气让我舒缓了烦乱的情绪：“可我一定是不能让你过去的，除非你……绕过去！”

“绕过去？”我看着他绵延的身躯，这似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是啊，绕过去！从我身边绕过去！哈哈！”

“绕过去……：我一直努力思考这个问题，我想知道这是什么概念，若真绕过去，又需要多大的毅力，多强的意志？

“好！绕过去就绕过去！“年轻气盛，我终究还是那个为了心中的梦而奋力拼搏的我，不惜一切。

“哦？是吗，那你就试试看吧！”太叔祖说罢把手一扬，顿时在我左边出现了一道绵延数百里的石墙。

于是，我开始向前奔跑……

……

我也不知道我究竟经过了多长的地域，只知道在那段时间里，我没日没夜地跑，不顾一切地跑，卷起了沙石，淹没了草原……但我想，我以经摆脱了太叔祖，太行山，已被我抛在脑后。

我折想西，继续奔走在梦的大道上，也继续思考着那个问题：

在遇见太叔祖的那段时间，我感觉太叔祖好象是在指引我，

继续向前。

我已经那么明显地感到光明就在不远处，可我的步伐却是越发沉重，甚至就快迈不开了——我将他理解成通往光明的代价，脚下的路总是上坡，我偶尔也会感到累，偶尔也会想休息——可我从来没有想过放弃，毕竟我已叨叨了大门。

有一天，我问风沙：

“我已经快到我的目的地了，你还要跟我一起走吗？”

“不，我四处漂泊，可能会，也可能不会。”风沙回答。

“可是我的目的地绝不是你想要的地方。”我不知我一旦到达目的地，会发生什么，我不想拖累他。

风沙沉默了一会，竟说出了一个我不敢相信的事实：

“你以为我真想陪你走下去？！有我在，你就永远也到不了目的地！我的任务就是确保你的失误，以争取更多时间来劝你回去！”

他讲完了，我也听完了。可我不愿意相信，他明明只是一个在路上的同伴，就在先前，他还只是一个陌生人，我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策划好的！

“不……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我不相信！”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这是事实！现在，我的任务完成了！”

现在我的脑子一片混乱，不知该做何反应，我仍不肯相信这一切。

“对了，你是上空之神派来考验我的，是不是？我知道，要通向光明，一定要经过一番试练！一定是这样！”

“噢，你的精神倒是可贵，只可惜，你再也见不到终点了。”风沙很冷酷。

我开始相信了，这些日子里，风沙从不说假话。

“你！你们！为什么你们总要这样千方百计地阻止我？为什么你们总不让我成功？！我不过是想探寻自己的价值，你们为什么不允许？！你们……一开始就在骗我！从来没有人对我讲过真话！”我的语气异常激动，连我自己都能听得出那是一种愤怒：“你放心，我会摆脱你的！”

风沙却不以为然：“水涨船高，你到哪我就到哪，你怎么摆脱我？”

“一定会有办法的！”我愤然吼道。

我一定要度过这个难关，我一直把他当朋友，他却在骗我？！为了我的梦，我一定要摆脱这个虚伪的家伙！

对了……高度！

我不断努力，不断向上攀爬，不断使自己得到提升。我相信，到了一定高度，他就再也不追不上我了，一定有一个颠峰，可以让我把一切虚伪和卑鄙踩在脚下！

我就这么爬呀怕，不断努力，不断攀升，不断超越……可我耳边回响的还是风沙的那句“水涨船高”，我担心他真会像一个幽灵一个无法甩开，我甚至担心他实际上是像太叔祖那样指引我。

或许，攀登才是不二法门！

直到有一天，我的脚边传来一个改变我一生的声音：

“愤怒的河流，你将去向何方？”

这不是风沙的声音，我从来没听过这个声音。我低下头，脚下是一片平坦又不失激情的热土，我仿佛正站在世界的尽头，日出的国度，也只有现在，我才发现我已攀到这样的高度——一个足以摔得更惨的高度。

说这话的是另一片水域，他有着湛蓝色的双眼，有着比太行山更伟岸的臂膀，有这比仙女湖更广阔的胸襟，从他身上映射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力量，他有一身用不完的劲。我从没见过如此气势的水域，似乎他就象征着神——更准确地说，似乎就象征着我苦苦寻觅的——光明！

“愤怒的河流，你将去向何方？”他再次询问。

“我……我要去往光明！”我激动地回答道，我期待他能理解我。

可他又发问了：“是吗？那光明又是什么？”

“光明就是……”这一问却真的把我问住了，我虽然一直在追寻，可我确实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让我这样不懈追求——它究竟存不存在。

“其实我知道你在找什么……其实很早之前，我也寻找过。”

“那你找到了吗？”

“很早以前，我也和你一样，就站在目的地面前，却突然迷茫起来。”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却开始另一段倾诉：“可后来，我才发现我做错了，像这样不断在探求，像这样永远一个人向前，是无法找到所需的……况且，真正的光明在基层，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也在你不愿俯下身去的地下。我发现，一切的宝藏都在那儿，只要你愿意弯下腰，谦虚地低头，就一定能找到你想要的。到那时，你才真正称得上是博大、高尚，才称得上是成功。总而言之，我发现了一个真理，是低沉的大地孕育了高亢的苍穹。”

是低沉的大地孕育了高亢的苍穹！

“然而，我劝戒你，河流。”他又继续说：“只有真正融入一个集体，你才能体现你生命的价值，若你始终是一个人分动，那结果……”

“融入集体？我从没想过……”确实，我从没想过。

他的眼睛里闪过一点什么东西：“噢，你太骄傲了……曾经我也是这样……可你慢慢会了解的，现在，我可以给你指明一条路。”

“我该怎么做？”

“若你想找到光明，那最好是——汇入海洋！”

汇入海洋！

阳光般的四个字。

“如果你愿意，就跟我来吧。”

他说完向后奔去，身后卷起一片咆哮般的水声，我跟在他身后，能分明地看出我的低劣，即使我站得比他高，但我仍不能与他相比。

最高的境界也就不过如此吧？我想

我们到了。

“河流，下来吧，你这样的高度是无法汇入的。”他说

我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深蓝的水域，有不知名的白色鸟儿在上空盘旋，阳光热情地拥抱他。似乎他比我印象中的大山还要雄壮。卷起浪涛，拍打岸边的巨石，透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好了，河流，这就是我说过的‘集体’。”他告诉我：“对了，忘了告诉你，我叫渤海。”

他就是海洋！我苦苦寻觅了许久的光明，我苦苦探求了多年的价值！许久来一直驱动着我不断向前的目标！我终于见到他了……这许久来所受的委屈、欺骗、阻挠、感动一瞬间回放在眼前，历历在目，然后，随着风，远去了。他们没有资格站在这里，他们只能带着虚幻带着无谓离开这片土地，因为，这里从今往后将是我的天地……我飞速俯冲，带着一种成功的骄傲，带着如释重负的喜悦，带着难以名状的感受，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

说了这么多，其实你认识我。

我叫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