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

弥散的雾气，托起一座座神岛，在无尽的空间中漂浮——但岛上并没有美妙的景致，有的仅仅是阴冷潮湿的碉堡——监狱。

那是——神的裁判所。

“安琪儿，总有一天，我会带你到地狱玩一玩的……”

冰冷坚固的囚室，窄小的窗口——一双本应力大无比的手，此时却虚弱地紧握在窗口那手腕般粗细的栏杆上，额前的黑发凌乱地垂下，遮住了他痛苦却依旧坚定的仇恨目光。他，冥斯姆斯特，几天前还是叱咤风云，令天使闻之色变的恶魔。可现在却遍体鳞伤地倒在天界的囚室中，巨大的蝠翼已然无力地收拢在背后，肩胛处封印的痕迹隐隐作痛，虚弱得就像从来就不曾拥有过力量一样。他紧咬的牙关间费力地吐出：“一定的，安琪儿，总有一天……”

“不可能了……永远也不可能了……”洁白柔和的羽翼，雪白的长袍，银白的长发——囚室外，踩着木屐，安琪儿坐在一朵轻软的云上。清澈的双眸透过窄小的窗口黯然地望着他，欲言还休，眼中溢满了伤悲。

“恶魔冥斯姆斯特！神将要赐福于你——我们将会净化你的心灵！只要你忏悔，并且遵从神的旨意，便可以得到解脱。不然便要永堕轮回。”

审判堂上，冥斯姆斯特咬着牙关听完大天使审判长的废话，仇恨、轻蔑的目光像利刃一样，就算戴着镣铐枷锁，就算被封印，他那属于恶魔的骄傲依然存在。“去死！”他冰冷的话语中带着极端的愤恨。“恶魔的字典里是没有‘屈服’这个词的！”当这掷地有声的话语一出口，一束黄色的光芒就从他头上方直射下来——“啊……”他痛苦地吼叫着——该死！要在平时，这点攻击又算得了什么，可现在他被封印了，仅剩下一点行动的力气，每当他试图展开双翼使出力量的时候，全身就会痛得像被撕裂一般，根本无法反抗。

“无上的圣光会洗去你身心的黑暗，把污秽赶出体外，使你感到无比的轻松。”此时，高居在审判台上的大天使，嘴角挂着一丝莫名的微笑。

“当！”囚室的铁门被锁上了，狱卒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冥斯姆斯特摔倒在地上，费力地挪动着。“你还好吗？冥斯姆斯特。”从窗口处传来了轻柔的关怀。“没事。”慢慢爬到窗前，尽力不显出自己的虚弱，但这些却己经被那双清澈的眸子所捕捉到了。“你怎么这么傻呢？顺一下他们的意就好了啊。”双手轻握在胸前，安琪儿试图说服他。“哼，你懂什么？恶魔是从不低头的！”靠着墙边坐下，冥斯姆斯特低着头，但语调却格外的坚定。“不要再傻了！他们，他们会杀了你的！”安琪儿焦急地说，“不要再傻了！”担心与忧虑在她的双眸中跳动着。

“不会的！我的伙伴很快就会来救我的！我很信任他们！”冥斯姆斯特肯定地说，嘴边露出被捕以来难得一见的笑容，“信任”二字写在眼角眉梢。

“‘伙伴’？那是什么？天使的语言里没有这个词。”安琪儿奇怪地问。

“就是你可以百分之百信任的，与你一同战斗的人。当然，天使语中没有这个词——那群自大无知的家伙，怎么会懂得？他们就只知道遵守那几千年前的‘神旨’；就因为他们的不知变通，‘圣战’才会持续那么久。”他轻蔑地说着，直到发现安琪儿在窗外难过地捂住胸口，才赶忙停下：“我，我并没有说你的意思……”“我知道，也许天界也真的需要改革了。”安琪儿的嘴角挤出一丝笑容，“你也要为自己考虑一下了。”“放心，我一定会坚持到我伙伴来救我的……”

对，伙伴……

裁判所。

神圣的十字架，闪着银色的光华，就像大天使银色的眸子，冷冷地注视着冥斯姆斯特，面无表情地宣布审判的结果：“恶魔冥斯姆斯特，神将惩罚你，你要为你所犯下的罪恶付出代价！你被判处极刑！明日执行！”

“——什么！”时间仿佛静默了几秒，然后随着由冥斯姆斯特的怒吼一同爆发。“你们这群可恶的天使！”忘记了封印的疼痛，巨大的蝠翼猛然张开，做好战斗的准备。天使军一阵慌乱。“不要怕！他已经被封印了！”在大天使的喊声中，天使守卫冲上去，猛地把冥斯姆斯特按倒在地。

“啊……”肩胛处传来被撕裂般的疼痛。是啊，他怎么忘记自己已经被封印了呢……

“为什么把他在这儿处死，像冥斯姆斯特这样的恶魔，不是要押送到‘神之门’行刑的吗？”

“确实。他是我们捕获的恶魔中地位最高的了，真不知这些恶魔是怎么想的，竟一个人来偷袭裁判所。虽然抓住了他，但我们损失了六千天使军，当然要在这里行刑。而且，那之后我们的声名，就会传遍整个天界。”大天使冷冷地回答着，眼里闪着奇异的光华，嘴角噙着一丝得意的笑。

“冥斯姆斯特，就喝了它吧——如果行刑时太痛的话。”安琪儿悬浮在窗外，竭力忍住满眶泪水，轻轻地说，颤抖的双手中，紧握着一只小小的瓶子。“我不需要！我的伙伴会来救我的！很快……我就可以带你去地狱玩了。我的伙伴——你会喜欢他们的！”冥斯姆斯特低着头，仍坚持着。听到他这么说，满眶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你骗人！从来就没人能逃出裁判所！”安琪儿流着泪喊道。冥斯姆斯特的头垂得更深，一言不发，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安琪儿轻轻地把药放在窗口，“我把它放在这里了，你……”转身飞走，安琪儿的双手因哭泣而颤抖着……猛然，一只大手抓住她的羽翼，另一只随即钳住她的双颊，迫使她转过身来。

“啊，不……”见到钳住她的人时，安琪儿惊恐地睁大双眼，发出低低的叫声。

——是大天使！他冰冷的银色双眸中充满了怒气，十分骇人。“你，违背了‘神旨’！”……

那间冰冷阴暗的囚室中，冥斯姆斯特拿起药瓶，端详着，想起初见安琪儿的时候——那天他独自偷袭裁判所，杀了几千天使军后，受了重伤。在裁判所后隐蔽的密林中昏了过去。这时是安琪儿发现了他，虽然知道他是恶魔，但还是尽力地救治他。至今还清楚地记得，自己醒来时安琪儿圣洁的脸庞上那善良而欢快的笑容。对，他恨天使，恨他们的自大、残忍——不知有多少伙伴被他们杀死！但……安琪儿她不同，只有她才算是真正的天使，善良、纯洁。当有人发现了他们时，为了不连累安琪儿，他才放弃了逃生的机会，硬撑着病体投入战斗……后来因寡不敌众而被抓……

“我后悔了吗？”他问自己——如果那时带着安琪儿逃走的话……“不。恶魔是从不后悔的！”

刑场。高高的绞架已然竖起，刽子手手中的利刃闪着惨白的光。冥斯姆斯特被押到绞架下，他向四周望去，却没有见到安琪儿那小小的身影。“或许是不忍见到我行刑时的样子吧。”猛地抬起头，凌乱的黑发变了方向垂下，双眸高傲地蔑视一切。“一定要死得像个恶魔！——恶魔永远都是坚强而骄傲的！”“开始行刑！”审判长冰冷的话语刚刚出口，突然从上方传来巨大的爆裂声。几双巨大的蝠翼俯冲下来。“恶魔偷袭了！”从四面八方传来了天使军的叫声。

“终于来了！”冥斯姆斯特眼睛一亮——是他们！“老七！我们来了！”领头的恶魔拍着冥斯姆斯特的肩膀，爽朗的笑声倾泻而出。“你们怎么才到？”冥斯姆斯特的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愠恼。“本来以为他们会把你押到‘神之门’的，后来发现不对，就带了十个最好的兄弟来。……我来把这破烂镣铐弄开。”用力一劈，坚硬的镣铐被扯得像烂泥一样。恶魔普鲁斯微微笑着，手指轻触冥斯姆斯特的肩胛：“这种封印根本就是小意思！”他稍一用力，封印霎时间被解开。力量恢复了！展开巨大的蝠翼，仇恨的火焰在冥斯姆斯特眼中燃烧：“现在轮到我了！”

惨败，天使军无一幸免。大天使受了重伤，但仍忍痛爬着，不愿丢掉最后一丝生存的希望。猛然，一道乌光闪过，他最后的生机消逝了，僵硬地摔在地上。

“走吧！”普鲁斯说，“不，我还要去找一个人，只有她才算真正的天使。”冥斯姆斯特飞快地跑着，呼唤着安琪儿的名字。

“啊……不……”停在空场上，抬头望着高杆，有力的双手竟在颤抖。“安琪儿……安琪儿……”那高杆上挂着的——是安琪儿！蝠翼轻勾，斩断绳子，用双手抱住虚弱的她。一阵温热，手上沾满了血——天使银白的鲜血！“你……他们把你的羽翼……”——对天使来说，羽翼是最脆弱的地方，割断羽翼是最严酷的刑罚。从未流过泪的双眸，竟涌动着一丝酸涩。

“太好了，他们没对你用刑。”安琪儿惨白的脸上，绽开欢快却虚弱的笑容。最后的时刻，她关心的竟还是别人！

“我的伙伴……来救我了！”

“‘伙伴’，好令人感动的词儿，我……我能做你的伙伴吗？”

“你早就是了。”冥斯姆斯特痛苦地低下头。

“好羡慕你……”安琪儿低低地说，银白的血猛地从口中溢出，“我好痛……也好累……”安琪儿气若游丝，冥斯姆斯特拿出她为自己准备的药瓶，强忍悲痛：“喝了它，就不痛了……”

抱着她渐渐冰冷的身体，冥斯姆斯特无法动作，似乎自己的生命也随之消逝了……

如果没有善良，那什么是邪恶；

如果没有天使，那什么是恶魔；

如果没有你，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