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印迹

清茶一杯，好香一柱。坐下来，我看见你书桌上卧着个念珠，油亮光滑，却有一处发白，显然是磨损的印迹。顿生好奇，便问由来。你满脸高古之态，盯着念珠，开口道：“这是有缘人送的。”缓缓舒了一口气，烟气袅袅散开。

一座山便摆在你面前了，还未做好姿态，不知是坐是躺。一座小庙，黑瓦白墙，翼然临于山顶。山上台阶如链锁般滑下来，你便拾级而上。庙里稀疏的几个人，当中是一尊大佛，单掌放胸口，双腿盘地坐，安详之神情，平淡之双眼。阳光透过木窗，印出一张金色方纸贴在大佛身上。你想起古书上的一句话：纯粹而不杂，静一而不变，淡然无为，动而以天行，谓之养神。

“哇，爸，妈，你们看见了吗，这佛好大！”声音粗壮如树根，从地上猛地钻出来。庙里本不该喧哗，这是何人？你循声望去，一个年轻人，圆圆柿饼似的脸上嘴大眼小，翘鼻子抬着副眼镜；头上戴着火车头帽子，帽耳翘起，很是滑稽；左手上攥着个破旧的红塑料袋，周围并没有人。奇怪，阳春三月的时间，他却戴着三九天的帽子！他很兴奋，拉长脖子望佛祖，啧啧感叹。

佛右侧有一口古钟，悬着，离地十几公分，上面刻着一版符文。由于历来被到寺中游览的人抚摸过，其表面幽幽有光，有肃穆之气。年轻人快步上前，将手按在钟上，好像在接受着神灵的庇佑。你注意到他的右手套着串念珠。他又把塑料袋靠在钟上，轻轻说：“爸，妈，感觉到了吗？”他的周围确实没有人，连只蚂蚁都没有，你肯定的说。庙东侧有个柜台，柜面上方形的孔中是人们写下的心愿。你拿起笔，刚想将心事付之于纸，那年轻人也凑过来，憨厚地笑着，要了笔和纸，把眼镜推到额头，好像要再多长两只眼睛来，埋下头看纸，看，看，看，把纸都看羞了，才操起笔直戳戳地写字，咔，咔，咔，如在石碑上雕刻。他边写边念：“今天我生日。”末尾署名，你特地看了，是李刚强。写好了，他开心地折起纸，抚一遍，再抚一遍，才小心地投到方孔中。由始至终，他左手总是攥着塑料袋。

办完事，年轻人走了。曾看见一间店铺外挂个牌子，上面写：天亮开门，天黑关门。你说你今天出游也是这般老实自在，加之这年轻人举止奇怪，你便跟上去，彳亍而行。他走的很小心，一级接一级地下。突然山脚下冲出一黑衣男子，像西班牙斗牛冲上来，也不看着前面，竟把年轻人撞翻在地。火车头帽子真个像火车飞了出去，一串清脆的响声从台阶上滚落，蹦蹦跳跳地。

“你……去给我捡捡……回来！”黑衣男人喝了酒，嘴里舌头搅着，声音含糊不清。

“是我的念珠，你该帮我捡回来的。”年轻人情绪激动。

“哦，我，我没，念珠。”酒气熏天。你挥挥手，好像如今还能闻道。酒鬼一声不吭，摇摇晃晃要走。

年轻人追上去：“你得帮我把念珠捡回来！”

“什么？”酒鬼肥猪一哼，竟上去就给年轻人一拳，又把脚下一颗念珠用脚狠狠的踩上一脚，脚尖钻了又钻。

塑料袋掉下来，里面滚出一只瓷碗，了几圈，盖在地上。

年轻人跳上去要打，被你拦住了。他的激动让你的身子发抖，他脸上一道红印。

酒鬼走了。

年轻人趴在你肩上哭，泪湿衣裳。他说，他八岁死了爹妈，念珠是妈送给他的，碗和帽子是爸留下的，这次来，穿着仅有的衣服，是给爸过生日的。

这些东西他一直当生命一样留着护着，今天却被酒鬼毁了！从太阳将你们影子拉长到它偷偷地把影子塞在你们脚下，你们都在捡念珠。

你拿起念珠，不再说话。我知道，年轻人将念珠送给了你，这颗，正是酒鬼脚下的。

今夜梦中恍恍惚惚，见年轻人朝我笑，脸的一半是嘴，嘴的一半是牙齿。心中奇怪，作此篇，留作记忆，题为：生命的印迹。

3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