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不见你

我说，我看不见你。

窗外正下着雨，嘀嘀嗒嗒地响。我仰起脸。我的面前是一片深邃的黑夜。

你着一袭白衣，出现在那抹黑色中。我晃了晃神，对面是不知谁家的一管白色节能灯发出的亮光，在黑夜中刺痛了我的眼。

雨越下越大。你的轮廓在透明的雨帘中若隐若现。我眨着眼，看见你苍老的容颜。鬓角有杂乱的颜色，像是调色板上浅白与淡灰的混合。

我看着你那身分明不合身的白衣，愣愣的定了神。

一阵风吹来，你消廋的身躯慢慢便得透明，淡淡消失在了雨帘中。

我回过神。对面人家的节能灯关了。面前依旧黑暗。

你同我说话。声音夹杂在喧嚣的雨声中飘忽不定。好大的雨。

你说，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声音淡淡的像是受了伤，在雨帘中缓缓回荡。

我没有看见你。

我只听见了你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慈祥的，略带嘶哑的，带着悲伤调子的声音。

好久不曾听过你如此温暖的声音。即便是在梦中。

我说，我一切安好。

我没有问关于你的消息。因为，我看不见你。

风停了。雨却愈下愈大。你白色的袍袖在雨中格外清晰。你向我靠近，脸上却是淡漠的表情。我看着面前陌生的你，淡漠得让人心疼。雨飘进了屋子里，几滴冰冷的雨滴打在脸上，拖出一道水痕。你忽的消失不见。   

我默然。窗台上枝头上绽着的茉莉被雨打落，安谧的白掉落在泥土中，染上了土黄色。

却有种淡淡的香。

你忽的出现。

你笑了，消瘦的脸上刻着几道折皱。你冰凉的手抚上我的前额，一如十年前我生病时那样关切。

我却不适应地缩了缩身子。那么多年了，那种熟悉又陌生的莫名感觉泛滥开来。

“好久不见，我们。分别有三年了吧。”我避开了你冰冷的手。我害怕自身的炽热，会熔掉你那副消瘦透明的身骨。

你淡淡地笑，神色有几分悲凉。

你说，“不记得我了么？”

我定定地看着你，宽大的白衣包裹着你透明的身躯，长长的袖袍被风吹得飘荡着，幻出一种莫名的空洞。你愈发的消瘦，手的温度，也愈发的凉。记忆中的你，绝不是这样。

我想，你若还在我身边，我定不会让你穿这么不合身的衣服。你的温度，定会因为我，暖和得发烫。

那么熟悉的人，终究还是变成了幻想与回忆。

我看着你脸上黯然的神色，是在怪我避开你的手么。以前的你，从不这样。是谁变了？是你，还是我？

或许说，我看见的你，根本不是你？

我只好对你微笑。你孤单的白色令我惋惜，我不知该说什么。

你说，“你长大了。”用一种欣喜与怀念的语气。

我从你的笑中读到了惋惜。但这种惋惜何止是你能感到。

我“嗯”地表示赞同，然后沉默。张着嘴，却连一个字也挤不出。

你忽的消失。在我清澈的眸中。

没错，面前的你，不是你。

雨水斜打在玻璃窗上，拖出深深浅浅的水痕。我推开窗，冰凉的雨挨上了脸颊。我不寒而栗。

我的面前是一片深邃的黑夜。

良久，雨停。

我尝试着唤你的名字。却没有回音。

许久，忽的听见孩童的哭声，只几秒，便立刻被夜晚厚重的墨色掩下。一个略微嘶哑的声音低低的唱起了摇篮曲，一如十年前你的语气。

我怀念地追溯那段记忆，莫名的心疼。那个夜晚，有一张稚嫩的小脸满是泪痕。身旁，有你温和的声音。你哼着摇篮曲，低低的调子，脸上有温暖的笑意。

如此的深情。

有泪从眸中掉落，透明的颜色十分清晰。身旁，是着了银漆的窗棂。没有你。

生死一别，已有四年。我没再看见你。

只有记忆中，有你清晰的投影，供我一圈一圈地回忆。你爱穿那件褐色格子的外套，爱穿一双真皮的稍有磨损的凉鞋。你的个子不高，拘偻着背，那时的我快与你齐肩高。

好久不见，我竟还记得如此清晰。

你，是独一无二的你。你会在倾盆大雨中等我，会在南方初春的落叶中牵着我的小手。你永远不会衰老，永远不会悲伤，永远都是对我微笑。——因为你只是记忆中的你，十年记忆中的你。

只是，过了奈何桥的你，是否还会记得那张曾经稚嫩的面孔，是否还会记得曾经那个稚气的女童？

与你的相遇，有十年。十年，在回忆的影子中被拉得很长很长，在分别是被切割成很短很短。你照顾了我十年，然后离开。我找了你很久，然后继续等待。你说你只在我的人生中存在了十年，你只是我人生中的一个过客。你以为我不会在乎你，不会想念你。而你可知，你选择离去之后，我可以用这一生来回忆你？你怎会是过客，又怎会被我遗忘？你永远，都是我最爱的那个外婆。

就算那么久没看见过你，我也会记得你身上温暖的温度，正如冬日阳光温暖的气息。就算那么久没看见过你，我也记得你温和的声音，记得你给我唱童谣哄我睡觉时的温馨。好久不见，真的好久不见，久得想你时都忘了流泪，忘了叹息。可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因为你是独一无二的你。是我记忆中，亦曾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你。我唯一深深爱着思念着的你。

其实描述你的文字，何需清晰细腻的文笔，何需感人肺腑的文字。就算是几段平淡无味的文字，都足以证明我爱你。写你的文章，何需几千字的篇幅助威？我只知道，我爱你。

雨又滴滴答答的响起，落在雨棚上敲出了一曲断肠曲，又不知打碎了多少回忆。微风吹来，像是拂起了千百年的记忆。下一世，若我们还能相遇，哪怕只是一眼，难怕只有一秒，只要知道你依旧安好，便已足矣。我愿用一生一世换你，换我们来世的再次相遇。

下雨了，好久不见的你，今可安好？

鱼对水说:你看不见我的眼泪，因为我在水中。

水对鱼说：我能感觉到你的眼泪，因为你在我心中。

我说，我看不见你。因为我看见的，不是你。

而你，一直都在我的记忆中，不会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