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女巫

我是一个女巫，住在这个城市最高的屋顶。

女巫与人类不一样，她有着暗棕色的眼眸和漆黑的头发，最重要的是她没有眼泪，甚至可以说没有感情。

我看着这个城市整日整日的苏醒，然后便是沉睡。人们脚跟贴着脚跟赶着工作，或是生活。这样的举动渐渐暴露了人性——自私、易怒等诸如此类的弱点。

而我依旧为我的铃兰花每日浇水，它们像夜的精灵，纯白无暇，像独角兽温柔的眼。我喜欢静静地轻抚这些花儿，可是我的心里却没有任何感觉，于是，我便动了一个千年未曾想过的的念头。

one

我常常乔装打扮成人类到喧闹的集市里购置一些我需要的物品，偶尔也会做点生意。今天，也顺便把我精心为人类准备的宣传单带了出来。

我站在街道的拐角，此时我已经看到了那个女孩。她步履匆忙，像是在赶时间，却忽然和我的那张传单撞了个正着儿。我看见她仔细地端详那张纸，上面的字闪着淡蓝色的光，像一只只萤火虫一样诱惑着她。

我满意的回去了。

果不然，她来了。那天鹅般的一双黑眉，弓儿似的婀娜的弯曲着，因为上楼太累而微张的小嘴像樱桃一般，只是气色不太好。

“来了？我等你很久了。”我平静的面无表情。

“我……我想，这里可以收购我的睡眠对吧？”她倒是忐忑不安。

“当然，”我很优雅的转身，“很多时候，生活和你想象的不一样，它需要更多的时间和精力。”

我看见她使劲地点了点头：“的确，我需要时间，最好多一些。”

“好吧，你躺下。我可以收购你的睡眠细胞，让你有更多的时间去做事。”我终于等来了机会。

她乖乖躺在了我的铃兰花床上，闭上的眼很迷人，睫毛在微微颤动，似乎是在紧张吧。我拿出一个特大号的针管对她说：“留一个小时的睡眠细胞吧。整夜整夜的不睡，你很快会干瘪的，就像这个。”我指了指那个皱巴巴的苹果，事实上它已经和一个核桃差不多了，一丝水分都没有。她哆嗦了一下，随即又挺了挺腰板：“放一小时的睡眠细胞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现在太需要时间。”

我动手了。把那根细细长长的针刺进她的皮肤，抽走了满满一针筒暖黄色的液体，里面游动着一些亮晶晶的小东西。“那就是睡眠细胞。”我放下针筒，很平静，声音里听不出高兴还是得意。

“他们真漂亮，像……像每夜睡觉前的那盏暖色调的小灯。”她有些许惊讶。

“你欠我的东西，我会慢慢来收取的。”我递给她一张协议书，“签个字吧。”

她立刻有些惊讶，似乎是没听说过卖东西还要给买东西的人回报吧。可是她还是接受了这个看似不公平的协议，签上了名字。然后神采飞扬的下楼了。

two

我收购了她的睡眠，算是帮助了她。当然我也应该得到我想要的回报——比如一些感情。我从她那里取了一些愉悦，坦然，感激，甚至愤恨和惆怅。当我拥有了这些感情，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是如此美，阳光柔和的香气都能溢满整个衣袋。

特别是快乐的感觉，像是城市远处传来的风铃细细碎碎的声响，欢快而轻盈，让我觉得，自己一定也有一颗灼热而富含温情的心。

我开始留心观察这个城市，观察身边的一切。

午后，模糊的云层里轻微泻出稀疏的光线，淡至若无。花台上趴着一只猫，白色的绒毛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色，那大块大块的黄色斑纹看起来像极了阳光的吻痕。它心满意足地闭着眼，打着呼噜，简直可以看到它头上冒出的一个个温柔的“z”。它也许在彩虹撑起的午后，细心的收集着彩虹的味道，研磨着雨滴的种子，烤成漂亮的鱼形点心；它也许在缀着点点星光的夜空下，用银色的剪刀裁剪这漂亮的暗夜之幕，然后缝制成闪亮的星空斗篷；它也许只是一直普普通通的猫，一直勤勤恳恳地为主人抓着老鼠……总之，一切都不为人知。反正现在，它睡着了，在阳光下打着呼噜。

而风也是很快活的。风将纷纷扬扬的落叶送往大地，将蒲公英柔软的种子带给蓝天；风给水下的鱼儿捎去小鸟的音符，给树上的小鸟送去鱼儿珍贵的泡泡；把山兔的信带去给城里的小老鼠，把丰收的故事书带去给年迈的鼹鼠婆婆。此时此刻，我请求风带给我一些什么。不久，我闻到了铃兰花香，风狡黠地冲我笑了笑，那就是它带给我的。

我亲手种下的铃兰花，也是如此的吸引人。绽放的第一串铃兰花，洁白清甜，静静盛开。它们就像点点繁星，闪烁着银白色的光芒，陪了我几千年，它们谢了又开，开了又谢，唯独我，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我永远的停在了二十三岁。那些铃兰花总是带着湿润的雾气绽开在屋顶，充满了生气。现在，我终于可以分享它们的感受了，一种柔软的生机。

因为我有了感情，我觉得自己的生命在舒展，像一个孩子，怀着好奇的心，对一切都有了感觉。

这些，需要感谢那个女孩。

three

其实我在找到自己的生命时，也在时刻注意着她。我终究是知道了她为什么可以出卖睡眠而获得时间的原因。

说起来她是一个可怜的女孩。她整日忙忙碌碌的生活，连周末都不放过。她梦想成为一个画家，所以她已经倾尽了全力。在她纯洁的理想面前，她成了一个被梦想囚困的人，她不得不和时间做抗争，在现实的面前，她的理想变得那么可怜。她会绘画，会书法，会乐器；却不会为自己煮一锅热热的汤，不会静静聆听亲人的声音，不会给朋友一个温馨的微笑……

她被情感禁锢着，没有权利自由抒发这些感觉，要是她屈服于这些感情中的任何一种，听任它发作，梦想就会灰飞烟灭。

我自认为她已经不需要这些情感，就擅自多拿走了一些。

可是我没想到，这个女孩却打破了我的想法，她来找我了。

“你终究是来了，”我笑笑，“有事吗？”

“没想到你所谓的回报是我的感情。如果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会让你收购我的睡眠细胞了！”

“小姑娘，可是生活中没有那么多‘如果当初’对吗？”我饶有兴趣地问她。

她因为着急而涨红了脸：“那要怎样才能让我回到正常的生活呢？”

“生活的确需要时间和精力，可它更需要呵护和享受。终日忙忙碌碌，人的感情会变得毫无价值，”我抬起一杯茶轻吹了一口气，“你们人类，一方面渴望得到温情，一方面却已经疲惫得不会去享受温情带来的乐趣了。”

“我……似乎明白了。可是，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才能换回我的感情？”她有些为难。

我轻笑一声，那些情感本不属于我的：“你躺下吧。”

她有些意外，立刻乖乖躺下了。我取出那个放了很久的针筒，里面的睡眠细胞看起来很美。我把一切都还给了她。

“生命的意义不仅仅在于奔跑，还有更多值得我们好好珍惜的东西，比如友情，比如亲情，比如爱。”我很平静地对她说。

“谢谢你让我心中重新盛满了爱。”女孩清脆的声音就像清晨的新鲜空气，让我整个人都清新起来。

我轻吻了她的眉毛。等到明天清晨，她会忘了这个屋顶，这片铃兰花。

忘了我。

我回到了从前的生活，依旧每日轻抚那些铃兰花。唯一不同的是，我的心开始柔和平静，对这些花儿充满了爱。我有了自己的情感，我的情感从此不再苍白脆弱。

五年后，我在一个花园里，遇见那个女孩。

我望着她轻抚那一串铃兰花包，问她是不是很喜欢这些花儿。

她点了点头，说：“当我看到这些花儿，闻到铃兰花香，我总会想起一个很重要的人。”

“是个怎样的人呢？”

她摇了摇头：“我只知道那人对我很重要，可却总想不起她的样子，她的声音。她的一切，我都忘记了。”

我笑了笑，轻吻了她的眉毛。

下一刻，我看见她，那个女孩，静静的望着我，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