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缕芒果香

某个下午，阳光懒懒地躺在地上，远方那黑白分明的树影和天空似乎倒映着我所有的喜悲。我凝视着天花板，看着我自己温柔如葡萄藤般的回忆，然后陶醉在记忆中的光影。微风在枯枝中嬉戏，喃喃地说着别人听不懂的秘密。在若有似无的幻影中，我好像回到了过去……

那时我才二年级，可是母亲却没有在我的身边，只有一个被街坊称作“好姨”的保姆一直照顾着我。好姨有些微胖，但小麦色的皮肤还是紧致细滑，甚至比我的皮肤还要嫩一些。除了脸上和发梢，其他地方完全没有时光雕刻的痕迹，尽管她已经年过半百。遇到好姨的好久不见的老朋友时，他们总说“我怎么看不出来你有五十三岁？”然后啧啧赞叹，并且闲聊一会，道道家长里短。好姨对我还算不错，平常放学后会给我买点下午茶吃，但前提是努力学习。闲着的时候，她会用粤语或者是我教她的蹩脚普通话说“要认真学习，不然给你买吃的还不如扔海里呢，扔海里还有噗的一声呢。”她也酷爱打麻将，也正是这样我才会遇见一个水一样的女孩。她的名字早已让人淡忘，只是她依然像水一样，似乎不存在，但是让人离不开。

每到下午，好姨都会和她的一个老朋友来接我到麻将馆。学校到麻将馆的路并不远，可走起来还是有点累的，恍恍惚惚地就可以走到那里。麻将馆里自然少不了一些老人家，例如和我一样偏文科的肥佬叔叔（虽然这个称号有些奇怪，但他人其实很好。），还有一个比我大两岁的女孩子，这就是上面提到的那个女孩。

这个女孩天生就患上了癫痫，也就是俗称的羊角风，可能会时不时的发疯，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在我的想象力和记忆之外。俗话说“傻子力气大。”，还真是一点都不假，果然出手很重。曾有一次被她推到墙上，脑袋还是挺疼的，不过很快就好了。她的学习正如我第一次遇到她时的猜测那样，简直是一团糟，还真是书上说的“朽木不可雕。”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她生病了嘛，肯定会和普通人大不一样，更何况像别的小天才那样？这个女孩子的身材还可以，算是比较圆润的一种，脸也是胖胖的，但是不丑。她身上总有一股奇妙的气息，说不清是什么，但我家的旧床铺上也有类似的味道，让人很舒服。从此，她就成了我一到二年级的玩伴。我就叫她“傻妞”，一直一直的叫着。

“紫竹”和自制小溪的轨迹

麻将馆的构造是最适合老少的。老年人可以坐在麻将桌上玩得神采飞扬，或是为了赢钱或输钱展开辩论会；小孩可以从简陋的卫生间里的大水桶里用透明的一次性杯像挑水人一样走到麻将馆旁的假山旁边玩耍。有几座假山已经裸露出了一些沙子，难怪那么有诱惑力，无论是对小孩还是高中生。我们这些小孩和高中生没有什么瓜葛，大家都是互不相扰的，维持着难得的和平。有一座假山因为年久失修，或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顶上的水泥不翼而飞，裸露出了里头无数的细沙，那就是我们的专属玩具。沙子还算干净，尽管时不时会被野猫当作猫砂盆，但是也依然让我们二人为之着迷。有时会用来打蜜蜂，有时会随便挖几个坑，或者随便埋个什么东西进去，甚至还想过在里面种东西。

于是，就出现了我和傻妞独创的“紫竹”还有总是会消失的“小溪”。

那时电视上紫竹盐牙膏的广告总是占满了我的眼球，心里真是对电视上绛紫色的竹林顶礼膜拜，做梦都想用那些竹子做竖笛。（小时候我还在学竖笛）这样东想西想着，就把假山旁边一根已经枯萎的竹枝拣了起来，埋到沙土里，只觉它会变成我想象的紫竹，尽管没有任何依据。傻妞听到这个主意后，更是兴奋得手舞足蹈，每天不辞辛劳地去卫生间的水桶挑水。我天天都去看，总觉着它一定会破土发芽，然后长成高大的竹子。那时我就会拿来做东西，例如我喜欢的竖笛，还可以拿来像电视里那样做紫竹盐。那该多让人羡慕啊！傻妞甚至还让我教她吹竖笛，估计是怕紫竹长出来时浪费掉了这个珍贵的机会。过了几天，竟然真的变紫了，可是没有发芽，或许是因为那并不想杨柳那样折枝就能生长吧。可我依然坚信假山附近一定是有紫竹的，否则它怎么会变紫呢？但我和傻妞至今没有找到传说中的紫竹，也许那是魔法吧，因为在我把它从沙土中取出一阵子，它就又变回原样了。傻妞甚至觉得那定是仙女在假山环绕着，给假山和人施魔法。这当然不是真的，但感觉确实那么的真切。到了假山，无论怎么伤心，你都会像中了魔咒一样开开心心的。傻妞说的有可能是真的吧。

至于自制小溪，也是非常有趣的。那天下午，我刚刚吃完下午茶，决定把剩下的冰淇淋小罐留下装水。傻妞和我轮流用小罐打水，有时也负责挖沙。湿润后的沙子变得凉爽且柔韧，也容易聚合在一起不散。触摸沙子的时候，好像就在摸一粒一粒的水，感觉细腻极了，有点像在摸石膏粉，但是比石膏粉舒服多了。傻妞力气大，一个劲的挖着，水泥做的底也因沙被挖开而重见天日。应该是因为我们用水灌沙子，所以用水泥做的底部有不少或深或浅的水痕，犹如一幅幅的图画，似乎所有的东西都融在了水痕里。假山应该是分成好几层的，因为挖到水泥的时候假山还有一大截呢。傻妞欣喜地马上就跑来找我了，差点撞得我一身水。就这样把沙子扒开，留出一条大缝，接着灌上水，似乎就大功告成了。可是水不住的消失，但是水泥层分明没有洞，也不知道是怎么出去的。一直试了三次，还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傻妞和我都愣了神，但是因为太累，也懒得去很仔细地想了。我觉得小溪似乎总要被一个看不见的怪物吞噬，无论多少水都无法填满那个怪物的肚子。现在想起来，应该是水从水泥层那漏到下面了，接着所有的水都被沙子吸干净了，所以一直没有满。而就算满了，它也一定又漏下去了。傻妞曾说过要拿一把锤子，把水泥锤掉，看看是什么样子。但她还是没有做到。

看来小溪这个主意是是不行了，傻妞那个古灵精怪的脑袋又冒出了一个点子：做“蛋糕”。

因为干沙和湿沙的颜色深浅完全不同，可以成为奶油或者是巧克力。我常常做出来一块三角形的蛋糕，可傻妞更厉害，她把沙子弄湿，然后小心地揉成圆团，晒干后成了“樱桃”。傻妞的“蛋糕”样式也是新颖的，如果她开蛋糕店，一定很多人会来捧场。傻妞虽然傻，可是聪明是完全不输给我的。哪里有不对的地方，经过我不超过几句话的提醒，马上就能改过来，还可以做得更好。

或许，傻妞根本就没我想象中那样愚笨吧，她只是永远长不大而已。

蚂蚁门前的小树苗

假山的旁边有一条小路，右边一排全是魁梧的芒果树，墨绿色的叶子保护着米黄色的芒果花，义无反顾地帮娇嫩的花朵遮风挡雨。芒果花没有什么明显的香味，平时就算摘下来也闻不到，可是落到地上就不一样了。一旦被夏日清凉的暴雨打落到地上，在经过太阳暖暖的抚摸，就散发出一阵阵馥郁的甘香。香气柔和，不是百合的清爽，也没有玫瑰的浓烈，是酝酿过多年的老酒散发出的醇香。经过发酵的芒果花，带着阳光的暖意，在空气中的每一个分子紧紧地缠绕着。这种气息蕴藏着醉人的酒意，不断地钻进肺腑里，让路上的行人醉醺醺地离开这条绵软的小路，还要路上的花香。傻妞用力的吸着，然后长出一口气，似乎她那塌鼻子还可以把这样的甜蜜酿成酒。

但是我和傻妞并不是很在意那些暖暖的花香，而是注意到了小路墙边的一条缝，那就是蚂蚁的家。蚂蚁的家门口是很特别的，它们拥有非常独特的东西，那便是幼小的芒果树苗。傻妞问我那是怎么进去的，我觉得那一定是书上说的那样，蚂蚁把种子搬进家，结果种子还没来得及吃，就发芽生根了，还长出了柔弱的树叶。傻妞特别惊奇，想不到墙缝里的树苗竟是这样来的。更让她惊奇的事，便是树苗的叶子正好向蚂蚁窝的方向微微倾斜着，飘洒下一片凉爽的树荫，蚂蚁正在下面乘凉休息。有人会说树朝着有阳光的地方生长，可是它却没有那么做，只是向蚂蚁窝继续延伸着。难道这棵树也懂得报恩？傻妞对这个解释特别赞同，似乎也因为这个有些幼稚的答案，她也喜欢那棵坚强而“知恩图报”的小树。我也很喜欢小芒果树，但我更爱它挺拔的姿态，还有每片新绿的亮泽。

有时好姨会给我买蛋糕，我就忍着少吃点，留着给蚂蚁。蚂蚁一旦看到蛋糕团，马上就会报告同伴，或者扑上去猛咬一口，干脆就不下来了。哪怕是蛋糕已经在明显的移动，贪吃的一些蚂蚁们依然不会松口，还会像古代的少爷或者是夫人那样趴在蛋糕上，让下面的蚂蚁艰难地抬着蛋糕，还有霸道的蚂蚁。可是傻妞却说：“没关系，每只蚂蚁都会得到蛋糕的。”这才让我平静了一点。看着蚂蚁们叼着碎屑的样子，不禁让我觉得欣慰。扭头一看傻妞也在轻轻地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但我觉得和她在一起，总是可以很开心的。

傻妞观察东西时的样子有些可笑。一旦她开始一本正经，那一定是这副模样：眼睛睁得出奇的大，平日深凹的眼袋也舒展开来，圆圆的眼球完全突出来了，好像要掉下来；瞳孔上可以看到她眼中的景象，每个细节都被她的眼睑放大了许多；呼吸仿佛停止了，连鼻翼也没有任何稍微动一下的迹象；嘴巴时而微张，时而紧闭，有时还因惊讶张成了圆形……与那些观察中的科学家无异。

可观察完了，似乎又没有了那近乎凝固的呼吸和面颊，只剩下那有些呲牙咧嘴的笑，那有些被晒黑的小胖脸和嘴边两个一说话就让人发笑的酒窝……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与之前有些严肃的她判若两人。傻妞由内而外的迷人气息，是无法让对气场敏感的我逃避的。而且，不会有人想逃避如此美好的东西的。

留下最后一缕芳香

我果然不能永远留在麻将馆，正如我无法保守这个和芒果花一样微醺的小秘密。

大概也不算小了，因为老妈最终还是知道了好姨带我去麻将馆的事情。一定是怀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古老想法。

但我讨厌让我无法透气的学校，思考已经被某些东西莫名其妙地限制了。正如电视上说的“纸枷锁”那样：你被铁枷锁囚禁着，然后慢慢地习惯了它。当你的枷锁换成纸枷锁时，你甚至无法撕掉它——因为被锁的不是你的身体，而是你的心。你一旦习惯了停止挣扎，习惯了把自己的心灵禁锢，那你就无法面对一个狐假虎威的纸枷锁。而当时的同学，几乎都习惯了一个套路答题，写作，还有思考。我幸免了，因为我还拥有一个永远天真的朋友，我还能永远保持自由。

后来好姨也不再去麻将馆了，顶多偶尔经过那儿。但我还记得那里醉人的花香，还记得我帮傻妞写过作文，还记得只到脚踝的小树苗，还有曾经繁荣的假山……这些是无法通过远离那个地方而剥夺的，更不会被急匆匆的时间冲淡。这些回忆也许有些模糊，但是那种感觉只会经过光阴的冲刷和沉淀凝结成美好，不是吗？如果不是的话，那么我一定不会浮现出傻妞那有些油腻的头发，那让人安心的味道，还有脸上的小雀斑。

曾听过一首歌，叫《冬天的树》。写这篇文章时，我是边听边想的，结果有句歌词越听越感慨：我在这里等你，等成了一棵冬天的树。把对你的思念，开成了花朵，静静守候着你经过……就这样细细的品味着，感受着，却把长长的想念理清了。如果傻妞看得到这篇作文，那我希望她依然记得那缕熟悉的花香；要是看不见，那我还会继续“开花”，然后放在心里。其实，她从来都闻到过我开的花，从来都不会看不见我用思念化成的花朵。

如果那最后一缕香是针线，我就拿来缝成一个小小的护身符；如果那缕香是蜂蜜，我想拿来做糖果，品尝微甜的感情；如果那缕香是一首歌，我会轻轻地吟唱……

如果……如果那最后一缕芒果香，它什么也不是，它只是花香，那就请让它随风飘散，赋予每人嘴角荡漾出的一抹笑意。

上海闵行区上海协和尚音双语学校国际部六年级:Anna郑欣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