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茶餐厅的侍应

时钟滴答滴答地响着，屋子里只剩下我一个躺在床上辗转不休，家人全都飘进睡乡。窗外黑漆漆一片，不时有光白的车头灯在探路。夜闲人静，苦闷之下我只好上街散步解闷。油麻地的街道寂静无人，毫无生气，仅有路角的茶餐厅招牌微弱地闪着，我便出于好奇走了进去。

墙角上生锈的铁风扇在缓缓地转着，“吱吱”的摩擦声在铺中回荡。一个年若十岁的男孩在门帘后悄悄走出来，凝视着我这位夜深的客人。他个子矮小，面色蜡黄，貌似弱不禁风。那副水汪汪的大眼仰望着我，手中紧抓着毛巾，微微震抖。

“嗯，我要碗牛肉粉吧。”

他默默地颔首，就窜走了。我满腹狐疑，觉得那男孩怪怪的。我环顾四周，发现墙上陈列的照片全都展示刚才的男孩与一对老夫妇的合照。他们笑容可掬，散发着阳光的气息，跟接待我的男孩的沮丧样貌判若云泥。我正沈溺于我的思想中，一个响亮的“砰！“划破静夜。我愣住了，过了片刻才醒觉应该是厨房有铁锅跌到地上。不好，男孩可能受伤了。我决定去探个究竟。

我越过了门帘，才发现原来门帘后是一个我意料不到的世界。

门帘后是一个狭窄的房间，右边有一张单人床，躺在上面的是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妇。男孩摔倒在地，铁锅翻倒在他身旁，热汤四溢。

我心里焦急，连忙问道：“你没事吧？你的家人呢？”我急忙搀扶男孩站起。男孩只是一味用力摇头，又指着满地的热汤。我追问：“怎么了？你说句话吧！”他只是一直摇头，满脸通红。

身旁的老妇醒过来了，吃力地把身子撑起。她看见厨房的情形，连番道歉：“不好意思，先生，是我的孙儿鲁莽。来来来，我帮你煮过……”那位老妇年事已高，行动不便。我立刻劝老妇坐下，径自动手动脚抹好地板。男孩似乎受惊，走到床上瑟缩在老妇的怀里。老妇满脸歉意，并缓缓叙述这间餐厅的故事……

原来这间餐厅是他们的命根，可是业主无故加租，逼使他们搬迁。更糟糕的是男孩的外公上月因心脏病发而撤手人寰，餐厅损失了一个男丁。老妇与男孩还未克服这个噩耗，便得知加租的消息，实在祸不单行。老妇年迈，男孩白天要上学，餐厅只好晚上开门，靠男孩独自经营来糊口。听到这里，我已心酸，不明白老天爷为什么这样刻薄。但是老妇还没说完：男孩天生有语言障碍，是个哑巴。我暗自吃惊－哦，难怪男孩没说过一句话。

业主无良，根本不明白这对婆孙的惨况。难道他们就要从此在街头当乞丐吗？他们的经济支柱靠这餐厅，住宿也靠这餐厅，业主逼迁，就等于夺走他们的生命呀！我的侧隐之心揪着揪着，终于忍不住，决定伸出援手。

“你们的苦况，寻找一片安稳之地是燃眉之急。我几年前在街尾买了一个铺位，开了一间面包店，我可以以便宜的租金租借给你们，至于装修费用，我也可以资助。还有啊，我可以替你们请来一个侍应，你们不能独自打理餐厅的……你们觉得怎样？”

老妇和男孩目瞪口呆，过了顷刻才咧出如绽放的向日葵般灿烂的笑容。老妇激动地抓着拐杖站了起来，瘦弱的身子不停地抖震，泪水夺出眼眶。我心中如灌了蜜糖，能为他人带来欢乐有一种无法描述的满足感。

老妇思考了片刻，神情黯然，缓缓道：“先生，感谢你的好意，可是……我们不可以依靠别人的。我们素不相识，你却愿意救助我们，你真是个大好人。这份恩典……我们可承受不起啊。”

我凝视着老妇，不禁感叹她的骨气。他们两婆孙物质匮乏，人生面临绝境，但他们却依然坚持要自力更生。当今世上这样的人已是屈指可数呢！我叹了一口气，向老妇说：“我衣食无忧，眼见你们饔飧不继，难道能冷眼旁观吗？不要紧，我太太有工作，膝下又没有儿女，父母亦有打理家族生意，铺位算些什么呢？我可以慢慢寻找新的铺位，你们实在不能等了……”

老妇紧紧搂着孙儿，热泪如河流般涌下两颊。她望着我，眼神含着无尽的感激，不住地点头。

那是严冬周末的一个清晨。我步行至街尾的一间茶餐厅，餐厅门外已有一队人龙，门庭若市。我好不容易才挤进餐厅，向那对婆孙招手。老妇行动自如，神采飞扬，男孩已长高了不少，十分活泼。老妇捧着一碗牛肉粉，笑逐颜开：“先生，你来了！这一切就如一场美梦……天无绝人之路啊，真的感激你！你看，我们现在门庭若市，我有钱看医生，脚患已经治好了……“男孩朝着我粲然一笑。纵使餐厅外寒气逼人，我的心早已如春回大地般温暖。

“来一碗牛肉粉，打包！”真的没想到，一名茶餐厅的侍应会改变我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