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

11月16日早晨，正宁县城飘起了雾气。秋风掠过，夺人心魄的凉意侵入骨髓。劲风踉跄而至，吹散了些许昏暗。路边瑟瑟矗立着一对父子，他们隐约看见了一辆橘黄色金杯车急速驶来。车子的四方轮廓愈见清晰，但是今天却多了一丝恐怖，就是它，是那辆熟悉的车，是幼儿园的校车。校车伴着长长的刹车声停到这对父子跟前，司机焦躁地拍打着方向盘上的喇叭，破旧的发动机发出干瘪的鸣叫。父亲挤出笑脸，对车上的司机陪了个不是，但他额上几丝皱纹远比笑意更加明显。父亲转过身，粗糙的手轻轻抚摸了下孩子的头顶，帮他整了整那件并不合身的外套。孩子三两步跳上了校车，马上融进了车上其他小朋友的温度里。司机脚踝轻轻用力，车子又启动了。孩子扑在玻璃窗上，一个劲地笑着跟爸爸招手，父亲看见了他可爱的儿子，也僵硬地挥了挥手臂，又笑了，这一次，他的脸上笑意盖过了皱纹。这是真的高兴，因为儿子可以上学，就是这么简单。父亲看着橘黄色的车慢慢消融在灰白色的雾里。儿子看着后视镜里的父亲身影在慢慢变小。车子走后，父亲在木桩上独坐了几分钟，燃了根呛鼻的烟，然后扛起锄头，踱着坚实的步伐，朝着自家田地的方向走去了……

母亲还没有想，孩子今天放学回家是该炒个鸡蛋，还是多加个素菜。还没有打扫，孩子起床后凌乱的床铺和简单的早餐后凌乱的桌子。这时的孩子，已在天堂对着他的父母，泣不成声。泣之无声——9点5分，飞驰的校车逆流而上，撞上一辆货车。车内狭窄的空间顿时混沌，时间在这一刻停止了，上下左右前后的摇晃在剧烈。后来人们赶到时看到的是，白色的雾里，被泼上了一抹鲜红。校车严重变形，车内车外有十余具残酷的尸体，二十余人受伤的身躯，和三十余人惊恐的表情。还有，还有那个牌子，上书，限坐9人。

那位父亲赶到时，三四十年一直坚实的脚步，第一次疲软了下来。当其他家属赶到时，看到了比白雾更加惨白的东西，那是医院的床单和孩子身体上那薄薄的一层布。看到了比自家孩子画的太阳更红艳的东西，那是血液。他们也看到了比发散的瞳孔更黑暗的东西。

当时我还以为是个小的事故，因为当时的新闻报道是很轻描淡写的。全文（含标题）仅285个字，报道事故66个字，报道领导130个字，报道事故后果17个字。明明当场死亡17名儿童，却说成4人。事故发生当天，死亡及受伤人员家属就已经“情况基本稳定”！“事后，不少话筒伸向死者的家属。这是惯例，也是极其不道德的。如果你遇到这样的情况，你是希望所有人滚出你的视线呢，还是希望对着陌生人一遍一遍重复着最美好的回忆。然后，据说是罢免掉了当地的一个教育主管部门官员和该幼儿园的园长。这是一件很滑稽的事情，中国式的滑稽。要是领导把资金全额拨下，或是少买几辆帕萨特（因为目前已有的官车肯定一定绝对能够100%的为人民服务了），若是学校有足够的资金能够聘请正规的司机，能有足够的资金更新或是添购并不算贵的校车，能够有足够的资金进行车检……当然，这只是我写出神了，所以生出的幻想而已。园长并不为利益，只是因为，学校资金能够配备的校车，就是那不堪的区区九人座驾而已。如老鼠会一般，一层一层往下推，已成定局。而这种规则下，注定导致了底层的被迫，而低者只能嗟乎，叹以，王侯将相您有种乎！

本该在地上的生灵，却见到了天上的神灵。本该在心中的热血，它涂在地上。

由几个不满7岁的孩子，想到青春，实在是有些牵强。只是因为，我想到了当地的壮年们纷纷外出打工，当地的村民明知超载也挺险让孩子上学：这就是此事的背景。而这个简单的背景，是在简单地诉说，一代人的青春在不知不觉中消逝，是为了下一代人的青春。后来，当那代人的青春早已悄然逝去之后，才发现，理想中下一代的青春，已永不会到来。

当白雾散去，死者家属必然会隐约听到，孩子生前呀呀的儿歌和欢笑。然，有人听到的，则是亚圣在2015年前的正告，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