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海豚

一

第一次看到海豚，是在上课的时候。那是一個干燥的下午，梧桐叶被猛烈的太阳光晒得发烫，四十多号人被掖塞在一间不到五十平方米的教室里，教室里浮动着人的汗液蒸腾而成的白烟。老师用干枯的嗓音分析着一份干枯的试卷，掺杂着窗外蝉干枯的叫声，让人感到这個夏天的闷热漫长得没有尽头。

教室里半壁江山已倒，我托着腮努力支撑着眼皮不让自己睡着，眼前却越来越昏暗。

有关公式……中考重点……翻开书本108页……

老师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遥远。

就在这时我感觉到了一种醒人的凉爽遍布全身，不由得打了一個冷颤。

窗外一片蓝色，清澈又明亮，一只海豚在窗外缓缓游过。靠近窗玻璃的鳍划出了一条条的水纹。

海豚？

我定定神再看窗外，蝉拖长了嗓音在叫，梧桐叶无力地打着卷，太阳晒得跑道哧哧地冒着热气，一阵懒洋洋的风吹过，什么也没有。

二

我走上了公交车。放学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暮色从小镇歪歪斜斜的房屋之间渗透出来，几個电工正在路边抢修电路。停电了，街道里弥漫着一种焦躁不安的情绪，今天晚上注定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公交车里很挤，我在人和人的缝隙中终于找到一個位置站定，同时不得不忍受周围浑浊的空气。车子开始沿着窄窄的街道前进，走了不远又停了下来。前面似乎是堵车了。然后是一连串不耐烦的车喇叭声，司机们的大声呵斥声，乘客的抱怨声。

我感觉时间仿佛又凝固下来了。

是的，我又看到了海豚，那么自得那么无忧地从窗外游过，像是在自家的花园散步一样。它缓缓地摆动自己的尾巴。我把手贴在车窗上，觉得一阵冰凉。

海豚消失了。

公交车重新启动了，车轮小心翼翼地向前滚去。

三

今天晚上没电，所以不能写作业。我匆匆吃完饭后就回到房间，房间的闷热让我感到无聊又空虚，我扯了一把椅子坐下，看着窗外的天空发呆。

暮色越来越浓重，没有星星，外面一片黑暗。我不知道这样的黑暗会绵延到哪里，心里有压抑的恐慌在涌动。我突然不知所措，迷迷糊糊地想起了一些似曾相识的事。

我就这样在椅子上睡着了。

四

我睁开眼，看见天花板上泛动着蓝澄澄的光影，张了张嘴，从嘴里冒出来一串泡泡。

在水里吗？可是我竟然可以呼吸。我用手在眼前划了两下，感到有一种凉爽的感觉在指间穿梭而过。

就是那种在上课时体验到的感觉，现在又充斥在我的周围，我感到一阵轻松，好像抖落了一身的抑郁和烦闷。

那一只海豚，从窗外慢慢地游过，它的周围散发出荧荧的绿光。

我突然感到这個房间的狭小和封闭，我想到外面去，到外面去，去寻找那只海豚。

我不会再让它消失了……

于是我甩掉鞋子，从窗口游了出去，我觉得自己好像长出了翅膀。

五

慢慢落到了地上时，我感到脚底一阵酥酥的痒，低头看地上，那不是水泥和沥青铺就的地面，而是细碎柔软的珊瑚砂。

一直都是这样的吗？为什么我裹着鞋子行走的时候却没发现呢。

我抬起头，在天空的位置有水纹在波动，碎光千点，那是月亮的倒影吧。今天的月亮是这么亮，我看到有一大群小鱼在碎光下游过，他们的阴影投射在脚底的沙地上。

六

海豚游远了。我划动双脚追上去。

我第一次觉得小镇那么静，那么空旷。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在一個夜晚跟着一头陌生的海豚穿行在熟悉的街道，海豚游过的街灯发出温暖的光，照亮了一些明明暗暗的事物。

海豚游得很快而且似乎没有目的，于是我追了一阵便疲于跟随了，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它游走。我把兴趣放在水中飘散的光上，那是一些小小的光点。我伸出手，用手掌捧起它，发现它居然是有温度的。这是一种有生命的动物吗？

我想起哪国的科学家说过，陆地上的生物海洋里也有对应的一种，如果这是真的，这应该是萤火虫的对应吧。

这是我小学时在百科书上看到的，我居然还记得。小时候我还立志周游全世界呢，那是在看了某本小人书之后做的梦吧，后来，这些东西就像那时候的记忆一样，变了模糊不清了。

这些现在看来可笑的遥不可及的梦想，突然在我眼前闪现，我感到眼眶里有温热的液体流出来了，飘散到水中再也找不到了。

七

床头的电子钟响了。

睁开眼睛又是一天。明亮的阳光透过窗帘在我眼前晃动。楼下有老人晨练放的音乐，妇女买菜时还价扯起的嗓门，小孩的哭声和追跑声，汽车的启动声和喇叭声。

昨天晚上做了一個很奇怪的梦呢。

我感觉手心里有什么，伸出来看，躺在手心里的是一颗小小的贝壳。真的是一颗很小很小的贝壳。

可是当你把它放在耳边的时候，可以清楚地听到海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