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

提笼架鸟的老大爷，没有一个人去养一只麻雀，花鸟鱼虫市场也看不见一只麻雀，大约就是上面的原因。

我却想写写麻雀，实在是我对别的鸟儿不够了解，只得写写麻雀了。

校园里有很多树，也有很多鸟，有一种鸟小小的个子，头上披着长长的羽毛，好象是印弟安部落的酋长，上课的时候，飞到草坪上寻找草种或学生丢下的面包屑，还有一种黑色的大鸟，竟然将巢安在松树里，我常看到它衔着一根草或小树枝在天空无声地飞，最后消失在松树里，仿佛密密的松针不仅不能伤害它，还能保护它。

这些鸟儿我叫不出它们的名字，我只能认识麻雀。

麻雀常常飞进我的办公室里，是不速之客。

有几次，下班的时候忘了关窗。第二天，一进门，就看见一只麻雀。它见了我立即惊慌不己。在房间里乱飞，惊慌使它找不到逃生的方向，它扑棱着翅膀，不时与墙壁，玻璃碰撞。

我关了窗户，想捉住它，带回家去，给女儿一个惊喜。然而，我总也不能靠近它，它的胆子非常小，未等人靠近，就已经惶恐不安地飞了。

我很快就放弃了努力，它也终于能停下来，站在窗户棱上，我看见它的胸脯剧烈地起伏。

我不忍心再去惊吓这灰褐色的小生命了，打开窗户，离开了办公室，待我回来时候，麻雀已经飞走了。

它需要自由，它需要自己的生活，而不是像鹦鹉画眉那样住在狭小的笼子里，用鸣叫来换取主人手里的食物。在它的眼睛里，人一定是可怕的庞然大物。

麻雀实在是种聪明的小生命，记得我小学的时候，父亲捉了只麻雀，用细线栓住它的腿，系在一节废弃的铁管子上，给我和弟弟，妹妹当玩具。当我们在附近时，麻雀试图飞走，几次失败后，它不再做徒劳无益的努力了。

当我们几个小孩子躲到屋里时候，麻雀立即用喙去啄腿上的细线，它翻过身体，腹部向上，勾着小脑袋，拼命地喙那细线。

当我们走出去时，它立即站起来，一动不动，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它没有试图逃走。我想它一定是在麻痹我们呢。

麻雀的幼雏，我只见过一次。

那是很多年前，我还是个初二的学生，去农村的一户人家生活了两天。在那里，我生平第一次看到了矗立在田野里像个小小山包的砖窑。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次推着独轮车在乡间小路上歪歪扭扭地走。农村的一切都让我好奇，灶边的风箱，用药瓶做的煤油灯，一只裸露的小喇叭连在屋里的电线上，居然能哇哇地唱歌。

主人的孩子带我去他的小学校，我从未见过这样简陋的学校，两排平房，没有院墙，没有操场，一棵老树上吊着一片铁，那就是铃了。

农村的孩子非常热情，利索地爬到一棵树上，捉了两只麻雀的幼雏给我看，这些小家伙丑陋地很，浑身没有毛，松垮垮的皮，大的不相称的喙张着，闭着眼睛要吃东西。

我想，麻雀在农村孩子的心里一定占有重要的地位，肯定比有线广播更重要。麻雀可以玩，是童年的乐趣，也是物质匮乏时代的美味，是他们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住的楼房旁边原来有棵高大意杨，引来好多麻雀在绿叶间成天唧唧喳喳。雨天的时候，麻雀到我的屋檐下避雨，我经常看见它们站在阳台玻璃窗的铝合金棱上，用喙互相梳理淋湿的羽毛，它们卿卿我我，像一对恩爱的情侣，它们旁若无人，不介意有双眼睛在看着它们。

然而，有一天发生了一起事故，一只麻雀掉进了一根竖立的铝合金棱里。

当时我正在昏昏欲睡，被麻雀的叫声，翅膀扑打的声音闹醒。我和女儿四处寻找发出声音的地方，最后发现是一只麻雀掉进了竖立的铝合金棱里。

它落在这根又高又光滑的型材里，如同一个儿童无意落进一口狭小的井。它在里面不能飞，不能爬，只能呼唤它的同伴，它这样不停叫着，不停做着无谓的挣扎。

我和孩子试图把它救出来，我想了许多办法，用细而软的铁丝把麻雀捅上去，用鼓风机把麻雀吹上去。没有一个办法可行，麻雀不是唧筒里的活塞。

我忽然发现我是多么的无能，甚至不能挽救一个小小的麻雀，我唯一的本领只是在冥想里流逝自己的时光。

我对孩子说，算了，只是一只普通的麻雀，每天都有无数的麻雀死去。

孩子不答应，她几乎要哭了，说，麻雀多可怜啊。

麻雀悲惨的叫一声声传入我的耳朵，它在提醒我，它也是个小小的生命，它也有生的渴望。然而我却是无能为力。

我不得不逃走，做一只鸵鸟，我害怕听见它的叫声越来越微弱，那样好象是我在谋杀一个生命。

第三天，我决定亡羊补牢，把那根竖立的铝合金棱上面的缺口用胶带封住。我发现我根本无法完成我的补过计划，因为我够不到那个缺口。

我总担心还有麻雀落进这口井里，虽然我知道那是极小概率事件，不可能发生。

事实证明我的担心属于杞人忧天，没有麻雀再落在我的屋檐下，一只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