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鸡

一向讨厌母鸡。不知怎样受了下点惊恐。听吧，它由前院嘎嘎到后院，由后院现嘎嘎到前院，没结没完，而并没有什么理由；讨厌！有的时候，它不这样乱叫，可是细声细气的，有什么心事似的，颤颤微微的，顺着墙根，或沿着田坝，那扯长了声如怨如诉，使人心中立刻结起了小疙疸来。

它永远不反抗公鸡。可是，有时候却欺侮那最忠厚的鸭子。更可恶的是它在遇到另一只母鸡的时候，它会下毒手，乘其不备，狠狠地咬一只，咬下一撮儿毛来。到下蛋的时候，它差不多是发了狂，恨不能使全世界都知道它的这点成绩；就是聋子也会被它吵得受不下去。

可是，现在我改变了心思，我看见一只孵出一群雏鸡的母鸡。

不论是在院里，还是在院外，它总是挺着脖儿，表示出世界上并没有可怕的东西。一个鸟儿飞过，或是什么东西响了一声，它立刻警戒起了。歪着头儿听；挺着身儿预备作战；看看前后，咕咕地警告鸡雏要马上集合到它的身边来！

当它发现了一点可吃的东西，它咕咕地紧叫，啄一啄那个东西，马上便放下教儿女吃。结果，每一只鸡雏的肚子圆圆地下垂，像刚装了一两个汤圆儿似的，他自己却削瘦了许多。假若有别的大鸡来抢食，他一定出击，把它们赶出老远，连大公鸡也怕它三分。

它教给鸡雏们捕食，掘地，用土洗澡；一天教多少多少次。它还半蹲着——我想这是相当劳累的——教它们挤在它的翅下、胸下，得一点温暖。它若伏在地上，鸡雏们有的便爬在它的背上，它的头或别的地方，它一声也不哼。

在夜间若有什么动静，它便放声啼叫、顶尖、顶凄惨，使任何贪睡的人也得起来看看，是不是有了黄鼠狼。

它负责、慈爱、勇敢、幸苦，因为它有了一群鸡雏。它伟大，因为它是鸡的母亲。一个母亲必定就是一位英雄。

我不敢讨厌母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