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冰封樱桃

冰凌下的樱桃，

殷红如旧，

如款款深情的邀约，

可谁又知道，

解冻的一霎那，

尝到的却是苦涩？

那年的初夏，少年在家中尝到了第一批新鲜的樱桃，红若玛瑙，晶晶发亮，仿佛带露花丛中含羞的少女，脉脉含情。轻轻抓起一大把塞入口里，那入口即化的樱桃，几经舌尖缠绵，化为股股蜜汁沁入心田。少年贪婪地吞咽，吐出一大把一大把的樱桃籽儿。一捧樱桃吃完，轻轻吸一口气，仿佛空气中也充盈着初夏樱桃的清新气息，让人神清气爽。“红颜薄命……”看着手中颜如渥丹的樱桃，一句话忽然从少年心头涌出。

不到十天，樱桃便会离开他的小镇，直到来年才有挂果再红的时候。少年流连于那可人的难忘滋味，忽然突发奇想：“将樱桃存入冰箱，让她熬过这个酷暑，如何呢？”

第二天，少年果真买来许多殷红如血的樱桃，反复淘洗，装入保鲜袋，再小心翼翼放入冷藏室，还柔声对她依依惜别：“盛夏再见！”

酷暑初到，市面上再也没有小贩挑着令人垂涎的樱桃大声叫卖了。

少年决定要品品他费尽心思冰存的让他倾心的艳红樱桃了。

迫不及待打开冰箱，鲜艳依旧，令人心动的颜色一下跃入眼帘：一层白霜如轻纱般轻裹，仿佛还带着潮湿的雾气。凝固在坚冰里的樱桃，簇拥成蜂窝形状，玲珑剔透，如水晶一样绚丽。“我定格了春天的美。”少年暗自欣喜。

取一捧冰封的樱桃，浸入矿泉水，旋即，殷红的樱桃胜过在春末夏初看到的那种美丽，因为她多了几分越女出浴后的媚妩。但随着冰屑的消融，她竟由艳丽明媚的红色变成了死气沉沉的酱紫，一如生机勃勃的血液在空气中逐渐凝结。 “也许味道一如既往吧。”少年安慰自己淡淡的失落。

轻轻把一颗冰冷的樱桃放入口中，瞬间，舌尖感受到了寒冰在口中融化的凉意。轻轻将它咽下，吐出一颗冰凉的籽儿，感受到的不再是春末夏初熟悉的香甜萦绕舌尖的清新，而是清淡中凝结着的苦涩。剩下的樱桃，则渐黄渐黑，早已失去了明媚的靓泽。

少年失神地看着杯中的樱桃，转眼樱桃沉入水底破损不堪……

夏天在知了的抗议中继续释放他的光和热，而少年也开始忙碌起来，中考倒计时的标志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心头的那个影子却常常如涟漪般在他心头打着旋儿，搅动起层层的波纹。

他决定把这一切暂时封冻起来，午后出门时紧紧拽着昨晚写下的信，忐忑地往广场走去。依旧是杨柳荡涤下那同样翠色的背影，女孩带着一个宽大洁白的帽子，碎花裙子与发丝在风中交相辉映。少年踟蹰了半分，旋即，女孩已转过身来，笑如春花。一声“扑哧”，一只白皙的手已投来一瓶汽水。

“啪……”汽水掉在草地上，少年吃力地将那瓶绿莹莹的液体拾起。

“我……”少年欲言又止，“等你这么久，还以为你真不来了呢……”女孩脱口说道，她脸上的神情认真却坚定。少年继续沉默，无语中看了几次手表，冲女孩一笑：“我该走了，这个给你。”说完少年便把那封一角已被汗水濡湿的信塞到满脸惊异的女孩手里，匆匆往学校跑去。他走了很远，才发现女孩并没有跟着追上来。

少年开始起早贪黑地学海作舟，他要给女孩做一个榜样。他心无旁贷地往脑中塞入各科知识，在雪片般落下的试题卷中寻找快乐，心头的影子，已被它们掩盖……倒计时一天天向终点趋近，少年的心一下子变得坦然，与她相遇时会心一笑，大步流星地走向教室。复习、考试、总结，每日奔波在三点一线上的他不觉得累反而觉得异常充实。

中考结束铃响起的那一瞬间，少年默默念起自己在信中说出的那句话：“我会给你一个秋日长天。”那时会天明湛蓝，洒满落叶的小道在日出东南的校园深处，那里飘荡着欢笑，在树荫下印出黝黑的剪影……少年眼前仿佛有一片潮湿的水雾。“解冻的季节到了。”，他轻轻吸入一口气，仿佛是那春末夏初潮润的香甜，脑中那个碧绿的倩影一次又一次鳞波荡漾，他以为这会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那天下午填志愿，一切梦魇般发生，少年心情沉重地与校门外等候的女孩相会。女孩脸上表情平静而淡定，一如所憧憬的秋日长天。少年已记不清他怎样告诉女孩自己父母为他选定了学校，只记得她太息般的眼光让他有了丁香样的惆怅……他倏地感到这又是一个冰封樱桃的结局，再没有最初的甜美，只有入口的苦涩。

夏天狼狈地淡出了他的小镇，秋高气爽的季节中，少年手机被盗而她已沓无音信，甚至号码也变了，寄出的信件如风筝断了线，他失神地看着昔日照片背后清秀的字迹，品尝着那杯冰封樱桃解冻后余下的残渣。

本想用冰封延续本有的绚丽，可冰中的魅惑毕竟是脆弱的，时过境迁后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世上本不该有所谓之冰封樱桃，也许，冰封樱桃本身就是一个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