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本味道

午的时候，妹妹拿着荷叶泡的茶，问我：姐姐，这像不像是菊花茶的味道?我摇摇头说，不像，菊花茶的味道是有点苦又有点清凉的。

仔细回味起来，不像。的确，荷叶的味道比较平和，总像是药房中飘出的阵阵药香，弥散开去，是一股厚实的带着安定的力量。而菊花茶的味道则不同，清香背后，总有一种淡淡的清凉，清热去火，提神醒脑。

想起小的时候，我总是对菊花茶恨之入骨，哪怕正常的绿茶中飘上了几片花瓣，也恨不得把茶倒了重新泡上一杯。我不属爱茶人士，对茶叶五花八门的品种、味道、口感，甚是无知，可唯有菊花那种飘着怪味儿口感略苦的感觉，能使我条件反射似的咂咂嘴，拧起眉。我痛恨菊花茶，并痛恨着和菊花茶一样类似的东西，比如金银花、莲心，更别提苦瓜这样的角色了。

这样的恶感持续了十几年，直到我上了高中。

同宿舍的毛毛追求时尚，个性还带着小小的叛逆，却特别注意养生，总是一会绿茶一会蜂蜜、一会芝麻粉一会核桃粉地款待自己。那天她拿着一袋子菊花冲进宿舍，我十几年的条件反射立刻起了作用，一朵朵携带着怪味的小菊花张牙舞爪地向我飘来，话想也没想就冲出了口：“你怎么要喝菊花茶!”在我印象中，菊花茶不仅难喝得要命，更是老爷爷老奶奶喝的东西，像毛毛这样前卫的女孩子，怎么会去喝菊花茶，真是不可思议。毛毛却神秘地对我一笑：“你不是上火好多天了嘛，要不要试试啊，保证喝了就好。”说着就拿起我的杯子，放上五六朵菊花，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杯菊花茶已经在我的杯子中热气袅袅了。

杯子中的那几朵菊花，散发着神秘的气息。它们浮在水面上，一朵也没有沉下去，凑过去一闻，还是记忆中那股苦味。只是记忆中的那番苦味会随着时间一起积累，更加浓重，其实闻起来，倒也没那么可怕。这就像是知道一件事情可怕，然后不断地给自己重复同一个印象，结果，本来不甚严重的事情，也像成了真一样。我在心底嘲笑自己的可笑，不禁轻声笑了。

毛毛却以为我喜欢这样的味道，可爱而得意的笑脸凑在我面前，邀功似的对我笑：“不错吧，小时候呀，每个夏天，外婆都会带我去河边采好多金银花，然后放在太阳底下晒干，晚上洗澡的时候把金银花一起放在洗澡水中，可舒服呢，蚊子都不会来叮我；或者把金银花放水里面煮，凉了之后又解渴又好喝，降暑气。”

我迟疑地问：“金银花和菊花是一个味道吗?我总觉得很难喝，像药一样。”毛毛想了半天才回答：“怎么说呢，这两个味道应该是不同的，可究竟怎么不同，我也说不清楚，有点清香，都是草本的味道嘛，呵呵!”

清香，的确，桌旁那杯菊花茶的淡淡香气已经弥漫开来，菊花刚放进去时那个刺鼻的味道，已经平和了许多。玻璃杯中的菊花在热水中慢慢地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淡黄色的花瓣开始舒展，一改干巴巴的样子，在水中层层密密地展现雍容姿态，原本难以分辨的淡黄色花蕊，也毫不遮掩地露出面容。有的花朵还没有被浸润，花瓣半透，桀骜不驯一样不肯屈服。一两片狭长细小的花瓣，跟着水旋转着滑向水底，那弯弯卧着的姿态，让人沉迷。它们在水中渗透着自己的力量，水中那抹淡淡的绿色，也从原先的上层逐渐扩散到了整杯水。其实，很美。我不禁怀疑起自己印象中的菊花茶，是不是只是因为自己的憎恶，使并不难喝的菊花茶变得“难喝”?也许吧，当我喝着半温的菊花茶时，那丝盘踞在舌尖若有若无的苦味，并不是那么明显。原来，草本的味道，既不是苦，也不是甜，淡淡的，凉凉的，沁人心脾，回味不尽。

这样的味道，带来了很多的回忆。小时候肆无忌惮奔跑的田间小路，各种各样的鸟语花香，都一起涌了回来。那时候奶奶牵着我的手说，夏天要吃芹菜，因为虫子不喜欢芹菜的味道，所以没有农药。奶奶指给我看芹菜，我凑近一闻，便撒娇地跑开：“好难闻呀，我不喜欢芹菜的味道。”奶奶乐呵呵地包容地笑着：“等你长大了你就懂啦。”

很多事情长大后才明白，很多东西长大后才会爱。夏天喝凉茶，冬天喝姜汤，这样的老话我也长大后才懂。爷爷奶奶那几十年不变的草本牙膏，我也开始逐渐理解。而菊花茶，金银花，甚至是苦瓜，也开始在每一个夏天伴我度过炎炎烈日。这些草本的味道，在不断的咂摸中，愈显芳香、愈显醇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