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山者山高,登山者山小
小时候,父亲对我来说是一座高山,好似无所不能,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带给我了安全感,而是神秘感。
每当一年中最热闹的春节,父亲也不见得有多快乐。他的性格沉浮不定。每次两家之间的团聚,总是最先离开的。不乘母亲的车一起回去,却喜欢独来独往。若你迟点去吃饭,你肯定会认为,父亲一定是缺席了。
父亲的脾气暴怒无常,就如浮云一般飘忽不定。因此,我小时候并不敢与他随意讲话。一次谈话中,我说每日的早餐不好时,谁知他正挂着笑容的脸像是一下子塌下来似的,“我们以后都不会给你弄好了,你都去自己做去!”说完,他一甩手,我正以为他要打过来,脸一躲,然后才从紧张中放松下来,回过神来。一股无奈、失落、挫败感在一霎时间油然而生,于是泪水便满上了眼眶。
一次偶然的机遇,父亲成了上下学接送我的人。我跟着父亲就站在一座魏然耸立的大山之前,只有仰望凝视,但并不敢攀爬、接近。我进了他的车,暧气便扑面迎来。我不坐父亲的车,到现在见到车中的简洁大气与温暧。他通过汽车后视镜看了我一眼,嘴角挂着大大的微笑,掀起脸上的一层皱纹。我们之间的心近了。
次日早晨,也是父亲送我去上学。到了红绿灯口,他停下了。并没有继续前进进入待行区。我鼓起胆子问父亲为什么不开上去,他却很快就回答:“再上去会挡住行人道的。”可是,行人道此时是禁止通行的啊。但他还是执意不要前进,并说可能还会有神志不清的老人闯红灯。不管后面的汽车怎样鸣笛,他都坚定如山一样屹立。我和他相视一笑,我笑他的迂,而他竟也给予微笑。那是一种不顾他人看法的世间最纯粹的微笑。原来,父亲的快乐也如此简单,父亲的心竟也如此纯粹,纯粹得像山涧流动的泉水。
原来高耸、云雾燎绕的山,当你爬上它,便也不觉得怎么样。便原来神秘、暴躁不安的父亲,当你直正亲近他的内灵时,你才会发现他竟如此得纯粹。
奶奶的树
家门口有一棵梨树,还有一半截高的柿子树。
邻居家老奶奶说,那两棵树是爷爷奶奶结婚时一起种下的。爷爷死后,那棵柿子树就不怎么挂果了,虽然奶奶花费了太多的心思去照顾它,柿子树还是慢慢干死了。奶奶的树,就只剩下那棵梨树了。
记忆中,奶奶经常抱着她那只几乎形影不离的猫在梨树下吃饭,在梨树下歇凉,在梨树下和隔壁老奶奶聊天。
小时候,我特别调皮,喜欢拿着棍子到处跑。东敲敲,西打打,今天是邻居家的菜苗,明天是自家的果树,没少惹祸。有一年,门口的梨花开的特别好,满树的雪白,奶奶老早就开始念叨:“今年有梨子吃了。”花谢之后,树上真挂满了翠绿的小疙瘩。实在忍不住,我的棍子招呼向了这些小疙瘩,还意外打落了在树上睡觉的猫。猫被撵得“喵喵”直叫,终于惊动了奶奶。看到满地的疙瘩,奶奶随手操起大扫把,向我抡了过来。这下变成我被撵得到处窜了。许是被奶奶的样子吓住了,我沿着上山的小路一直跑。奶奶被撵到半路,跑不动了,干脆坐在石头上休息。后来,当然是我乖乖下了山,跟着奶奶回了家。想着,我不就挨几棍子嘛。回家了,奶奶反倒不打了,给我做了饭,将满地的绿疙瘩扫拢,堆在梨树根旁边,站了许久许久。那猫不知从哪窜了出来,蹲在奶奶的脚边,冲着我叫。
之后,棍子就被奶奶没收了。我很长时间没有再去光顾别人的菜园子,也不敢再去碰那棵梨子树了。就一次,实在“恨”那只猫,将狗铃铛拴在猫脖子上。结果那只笨猫竟然挂着铃铛不敢动弹,在柿子树上呆了一晚上。那时,我也没在意,就觉得终于是报了上次被撵的仇了。
后来,奶奶去世了。那只猫,喵呜喵呜地叫了几天,就不知道去哪了。只看见奶奶的梨树,花开得不如以往的盛,被夕阳拉长了影子,轻轻地摇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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