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渊之剑阿斗

我见到了阿斗。真的。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喝酒，对着那轮和他一样黯淡的月亮一杯一杯喝得正欢。我看着他的背影，雍容华贵的锦衣玉袍套在削瘦的身体上，竟有一种说不出的萧索寂然。他转过身来，探究的眼光看向我，眼底泛着一抹淡淡的琉璃般的色彩。乌黑的眼睛映出天边的冷月，澄澈的眸中透着无以言喻的冰凉。

——那是一种仿佛看破世间万物的悲哀与淡泊。

我有些讶异：这似乎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阿斗。在历史书上，在各种课外书籍中，阿斗都被描写为一个极其贪图享乐的人，他放弃了父亲呕心沥血打下的江山，放弃了孔明替他辛苦维持的家业，选择了乐不思蜀。那个阿斗，是不可能有这样的眼神的。“你……是刘禅？”我惊疑地问。他依然用那种怪异的眼光看着我，修长的手指握住手中的金杯，“我是，你……”我微微一笑，放下心来：“独自一人喝酒，借酒消愁更愁啊，不如我陪你聊聊天吧。”他也未深究，只是笑了一下，有些苦涩。便转过头去，继续像尊雕像一样抬头望月。

“喂，那个那个阿斗叔叔啊，你那么深沉干什么？好像不是平常的你啊。”我故作轻松地问，缓解一下压抑的气氛。他转过头来，很突兀的说了一句：“你恨我吗？小姑娘。”我尴尬地一笑，我又不是蜀国人，恨他作甚？“这个嘛，我不恨你啦，只不过你为什么要向魏国臣服呢？”这才是重点，问到了答案，也不枉我千里迢迢穿越时空跑一趟。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臣服吗？”他闭上眼睛，“不臣服又能怎么样呢？亚父已死，我的能力我自己再清楚不过。就算我站出来又怎么样，蜀国能敌得过魏国吗？”他长袖一拢，又饮下一杯酒，身影低沉沙哑，似乎在自言自语，喃喃道：“蜀国自夷陵之战后势力削弱，亚父虽力治蜀国，却也无力改变当时状况。而后亚父东征之时死了，蜀国已日益衰败，黄皓当政，我……我能怎么办？我承认我不是一个好王，我很懦弱，但我就算勇敢地站出来又有何用？无论如何，蜀国必败啊！”我纳闷：“为什么这么说呢？你就这么没信心吗？”这或许只是他的借口吧，如此笃定己国必败的国君还真少见啊。他苦笑，“小姑娘，你知道当时蜀国还有多少可以战斗的军队吗？”我摇头，还真不知道。他似乎漫不经心地道：“不到五万。”

不到五万？！我终于有些明白了。可是……“小姑娘啊，打起战来可是要死人的，”他低低地感叹，“不管怎样，受灾受难的总是百姓啊！如果牺牲我一人的尊严，一人的天下，就可换来那么多人的命，又有何不可？”他黯淡的眼睛忽然亮得逼人，“国土又如何？权力又如何？没有了百姓没有了家这王做来又有何用？！王者是为了让人们生活得更好，如果为了国土为了疆域为了我那所谓的王族尊严为了我的享乐我的权利我的身家性命就丢下我的百姓……我于心……何忍啊？！”我惊讶地望着他。他，一个在世人眼中为了眼前的安逸放弃了家国，辜负了对他予以重望的父亲为他鞠躬尽瘁的亚父的忘本小人，一个贪图荣华富贵懦弱无能的扶不起的阿斗，为了他的责任，竟如此作为！任人们骂他侮辱他，却依然做出一副沉迷于声犬色马荣华富贵之中的假象，仅仅是为了让他的百姓不要因他而死啊！我不禁动容，这是一个怎样的人啊！处心积虑的把错往自己身上揽，心中却怀有天下百姓，他……着实是一位令人不得不尊敬的圣人！一朵云飘过遮住了原本就不怎么亮的月亮，没有了光，使我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但他灼灼的眼睛却燃烧着一种炽热。绝望的炽热。

“小姑娘，谢谢你，把心里话说出来之后，果然心中缓解许多。天色已晚，你从哪儿来，就回到哪儿去吧”他轻轻叹息一声，接着喝他的酒。我也沉重的叹口气，握紧手中的古剑，喃喃地念了几句咒语，心中泛起一阵莫名的悲哀。

阿斗。刘禅。

我在心中默念着。他，是一个好人，却不是一个好的君王。他，遭天下人唾弃与不屑，可我却清楚，他把所有的寂寞和无奈都埋在心底，把所有的哀伤都留给自己。我真的不知他在做此决定之时有何感想？是无奈？是屈辱？是不甘？还是恨自己无能？或许什么都不是，从他淡漠的眼中读不出这些，他在保护爱他为他而死而战而活的人们，让他们不要受伤害，让所有人都好好地……活着。

那是一种无需染血的侠性，一种不自觉的善良。

回到家中，翻开桌上的《中国通史》，第132面。上面赫然写着：“刘后主昏庸无能，宦官黄皓当政，专权用事，政治昏庸腐败，蜀国日益衰弱。公元263年，魏伐蜀，蜀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