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最初的飞翔

每一个男孩在人生最初那些飘过几朵云、吹过几株蒲公英的岁月里，都曾有过飞翔的野心，即使它已死去这么多年。

风筝，是回到过去的火车。那时的街道上，有三个如风的少年奔跑过，我，临风和东。夜色将尽，东方将白时，街上只有冒着热气的豆浆店和安静慢行的行人，我们三人忘乎所以地奔跑着，手里攥着的风筝线延伸到天空，三只色彩鲜艳的风筝，像三只燃烧掉最后一根羽毛的鸟，去点燃最初的太阳。有时，赶路但不急的行人，也会驻足观望，分享我们狂奔时与风筝相融飞翔的快感。

东是从他表哥那学来制风筝的活的，他的手极为灵巧，几根竹蔑削得白里泛青，用细绳紧紧缠绕，便是风筝的骨架，不屈的硬。无事时，我们总聚在一起看他制风筝，欣赏他如何像造物主一样赐予它们飞翔的心，注入飞翔的灵魂。

临风喊我去河边草地时，我正捣弄着灯笼，那个后来一把火燃尽我们一切的灯笼。东站在河岸等我们。海藻一样的水草浮在水底，一尾尾闪亮的鳞鱼呢喃着魔咒，它们都是悲剧的看客。东拿出他精心制好的风筝，很大的那种，金黄的布料，如帝王的麾袍，几条垂下的流苏猎猎作响。然后，我们把灯笼安放在风筝上。很小的灯笼，在天空中只会现出豆般的星光，像逝去的孔明灯。

东奔跑着，我和临风欢呼着。风筝飞过了低矮的丘，黑蒙蒙的树梢，忘我地在天空中驰骋。但，线断了，线竟然断了，那么牢的线。东停止了奔跑，我和临风也停止了呼喊，风筝在天空中流浪，一如惶恐的羔羊，直愣愣地跌向远处的草料场，然后，点燃了一切，在慌乱中我们逃跑了。

草料场的王老锣找到了我们仨的家。我如世界末日般被父亲一记耳光抽得满脸艳红滴血，嗒嗒，像为飞翔的岁月倒计时。夜里，我抱着身子蜷在床头，痴痴地望着天，我听到了啜泣声从另两户灯火未明的人家传出。

一场大雨过后，我终于从禁闭中走出。那么大的雨，淋得决绝，把燃尽的草烬、竹灰冲得一干二净，仿佛从未有过。我是知道的，飞翔的天空永远没有三颗勃动的野心了。

累满尘灰的风筝挂在墙上，像飞翔的岁月被挂在墙上，成了蝴蝶的标本。即使有风吹过，也给回忆蒙上厚厚尘灰，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