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

人性的美丽，源于人的内心，源于朴实的行动。

                                                     ——题 记

在外面和同学吃完晚饭回家，看见外公独自坐在客厅看电视。我轻轻走过去，依偎在他身边，摸了摸他的手，干枯粗糙，青筋暴起，深深的掌纹里总有洗不干净的黑色污渍——那是一双劳动了一辈子的手。

和那些由自己的爸爸妈妈一手带大，长辈缘薄的孩子不同，我从小就是在外公外婆的脚边长大的。小学时，外公总是把我放在他那自行车前梁支架上，送到校门口；放学后，外公总会准时地出现在教室门口，接我回家，常常像变戏法一样变出糖果、点心，让我惊诧不已。每逢外公高兴时，他会一只手把我高高地举起抛向空中，引得我一阵尖叫，屋子里也留下他那爽朗的哈哈大笑。外公外婆就这样一直悉心照料我这个远离爸爸妈妈身边的留守儿童，我竟然从未有过远离父母的孤独。但在我心里，外公却始终是一个性格模糊的人。

30多年来，外公一直在花园水泥厂当电工。这么多年来，外公风里来，雨里去，每天天刚亮他就早早地出门，跨上他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奔工厂而去；晚上万家灯火，早已睡下的我往往在迷迷糊糊中才依稀听见他自行车铃铛的声音在楼下响起。记忆中我从来没见外公请过假，即使有几次感冒生病，他依然在外婆的劝阻声中颤巍巍地出门上班，好像整个工厂一天都缺不了他似的。

外公只有初中文化，要管理一个工厂那么多复杂的电路着实有些困难，但他很好学，用不高的工资买来好多关于电学方面的书，整天泡在里面；星期天，他还自费参加了好几次电工培训，在家里整天就捣鼓他的电板、电路，用他并不规范的手法一次次勾画模拟工厂的电路图；几年下来，凭着他那一股子劲，硬是把偌大一个水泥厂的线路、电路搞得井井有条，从未出过一次事故。  

两年前，不知是由于年纪大了还是反应慢了的缘故，工作中，外公因为检修设备，竟被少量上千度高温的水泥浆喷发而意外受伤，左手手臂大面积灼伤，并从高高的梯子上摔了下来。当时，我真的是吓坏了。外公在我眼里是那么坚强，力气大，是可以依靠的肩膀，我以为他什么都不怕。可是，深夜，我亲耳听见他压抑而痛苦的低低呻吟：“给我一瓶老鼠药，让我死了算了，疼啊……”从门缝里我分明看见几滴浑浊的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外婆只有默默地陪在他身边不停地抹眼泪。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外公，疼痛难忍却又无法翻身，眼里全是心疼，我多想为他分担点痛苦。原来外公他并不是神，他也有软肋，他也会痛，他也会偷偷地哭。

远在外地打工的妈妈打电话回来，我看见外公又哭了。这次没有声响，甚至都没有人发觉，除了我。他只是默默地流泪，听着电话那头的叮嘱，不住的点头。我知道，他是想他的女儿了。

去年，外公终于退休了。干了一辈子，累了一辈子，像一只始终上紧了发条滴答滴答行走的钟表，一旦停下来就满心恐惧，无所适从。

一天，外公兴致勃勃地从“二手”市场淘回一辆旧摩托，并整天摆弄捣鼓他的“宝贝”。渐渐地，外公居然喜欢上了玩摩托。

“都多大岁数了，还像个年轻人一样，学什么摩托嘛。”外婆对他一阵的数落和责备。我以为外公退休后，他可以闲闲了，好好调养调养身体，种种花草什么的，可他偏偏又玩上了新花样。“怎么啦？骑摩托又不是年轻人的专利！何况我也不老！”外公梗着脖子对外婆说。从此，外公竟然又像退休前一样，每天早出晚归，忙个不停，只是每次回家车后座上往往多了一些废铜烂铁或者空朔料瓶之类的东西，而且每次都好像很累似的，倒头便睡。

“外公究竟在干什么？”外公行动的怪异越发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决定一探究竟。

周末的傍晚，一吃完晚饭，筷子一放，外公拎起一只蛇皮口袋就出了门，我悄悄跟了上去。一路上，外公穿小巷，拐胡同，一边不断弯腰捡起哪些地上的果皮、烟头等丢到垃圾桶里，一边不停的四下搜寻，每每看见一只朔料瓶或者一截废铁，他就会像发现宝贝似的捡起来，放进蛇皮口袋里。这样无数次的弯腰，一直来到滨江路老年跳舞广场。我以为他兴致大发，也来跳跳健身舞呢。一到那里，外公就忙开了：清扫场地、整理线路、播放音乐……广场上一下子热闹起来。人群渐渐散去后，外公又一边帮忙收拾线路、音响，眼睛不时瞟向地上那些被人们丢弃的朔料瓶、废报纸。等到全部结束，管理人员一声“去吧！”，外公才忙不停的捡拾那一只只空瓶子，然后满意地离开。哦，原来外公忙活半天，为的就是能捡拾哪些空瓶子！

当院子墙角空地上的废品堆到一定程度，外公就会借来隔壁王大爷家的三轮车，把那些废品一股脑装上车，佝偻着腰，吃力地蹬着三轮车向四环路方向走了。我又悄悄跟了上去，因为坡陡，外公蹬得分外的吃力。来到一家废品收购站，他熟练地卸车、码堆，一边和老板讨价还价。过秤完毕，外公一边抹着汗水，接过老板递过的一沓零钞毛票，一边细细的清点，然后小心翼翼地放进贴身的上衣口袋，脸上露出得意而满足的笑容。

“外公什么时候变成财迷了？”我百思不得其解。

“外婆，外公把他买废品的钱都交给你了吗？”终于，有一天，实在憋不住疑惑的我偷偷问外婆。“交什么？你外公的钱向来都是他自己支配的。”外婆没好气地回答。“没有？”我心里一阵嘀咕，这一阵子也没见外公添置过一件新衣服或者为家里买什么东西呀！

晚饭后，我便缠着外公要去买零食，一向疼爱我的外公居然拒绝了：“刚吃了饭，买什么零食？我的钱我有用！”碰了一鼻子灰，我心里酸酸的，难道外公不喜欢我了？

日子就这样静静的流逝，外公依旧忙碌，每天依旧早出晚归，我也渐渐淡忘了心中的不快。不过，每隔一月左右时间，外公总要去一次银行，神神秘秘的。

一天，我家收到了两封信，信是来自遥远的地方，收信人是外公。我初以为是外地打工的妈妈写给家里的信，急忙拆开，我一下子傻眼了：“敬爱的万爷爷，您好!半年来，您给我每月300元的汇款我都一一收到，除一部分我用于学习和生活外，我还攒下一点钱给奶奶买了药，她现在好多了；我的学习也很好，老师还评选我为优秀少先队员呢。万分感谢您无私的关爱和帮助，让我这个没妈的孩子体会到了真爱，我一定好好学习，长大了向您一样回报社会……”

外公回来了，我一下扑进他的怀里，“外公，我……”看到我手里的信，外公一下明白了。“琳琳，你是幸福的，可你不知道山里的有些孩子多苦啊！我也是偶然在电视上看到他们几个的情况，趁现在还能动，我想尽力帮帮他们，我正打算再联系一下，希望能多帮助几个可怜的孩子呐!”

以前，我始终都无法准确概述或者形容外公的性格。我以为他是温和的，但据说他暴怒起来也是会像某些陋习的男人那样打人；我以为他是沉默的，但喝点小酒他也会开开小玩笑，令人捧腹大笑；我以为他是随性的，可有时候他也认死理，又会有自己执拗倔强的脾气。现在，外公的性格在我心中渐渐清晰，他的形象在我眼中也越发高大了起来，我分明看见，他那饱经沧桑的脸上熠熠闪耀着人性的光辉！

那以后，只要有空闲时间，我总会陪着外公，在大街小巷，在江边码头，一起捡拾白色垃圾，一起捡拾外公的希望！